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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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中午,营业部楼下的地下室职工食堂里就开始变得熙熙攘攘的。前来这个食堂就餐的有大楼物业的职工、在这个写字楼里上班的各种公司的管理人员及职工、证券营业部的职工以及相当多中午不想回家又不想到外边吃饭的营业部中小散户们。物业卖给在大楼内上班人员的午餐券是每张七元钱,外边的人也可以在食堂的门口一个小窗口临时买餐券,价格为每张十元钱。凭着饭票就餐的人一律一荤两素及一碗汤,主食不限,但不得浪费。食堂的师傅们每天中午一般做三个素菜及两种荤菜,让就餐的人在其中选择和组合。根据经验马力杰知道,排队吃饭一般有两个高峰,一个是十一点半,一个是十二点。十一点半吃饭的主要是两批人,一批是随着两个证券市场每天中午十一点半收市后的很多股民,另一批是那些在大楼里工作的国营单位工作的职员。十二点来就餐的人,通常是那些外企及私营企业的职工,他们的作息时间通达要比国营吃大锅饭的人严格一些。比较起来,不同体制之下的老板和员工在时间观念上,还是存在着一定的区别的。

    平时,马力杰总是尽量避开那两个就餐高峰去食堂就餐的,但今天中午情况有所不同,十一点半不到马力杰就开始在电脑部附近一边观察一边等待着。十二点还差几分的时候,当他已经把手中的证券市场周刊连各种广告都读过一遍的时候,终于发现司马聪和他手下的那个年轻人从电脑部里走了出来。马力杰马上像是刚好经过的样子,走到司马聪的旁边,向他们打着招呼:“你们也是下去吃饭吧。”

    司马聪手下的那个年轻人说:“去把肚子塞饱吧。晚上那一顿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马力杰说:“现在这食堂里的饭,质量是越来越差,简单是没法吃了。要不今天我请你们到外边找个小馆子随便吃点?”

    那个年轻人兴奋地看着他的领导。司马聪笑了笑说:“为吃饭还专门跑到外边去,也太麻烦了点。其实,很多事情说起来也很有意思。前两天有总公司信息部的人来咱们这里,中午我想请他们出去吃,他们却坚持到楼下吃,结果却说咱们楼下的这饭菜做得非常好,远比总公司的职工食堂的饭好吃得多。我就奇怪了,我去总公司的食堂吃饭时却觉得他们那里的饭远比我们这里强得多。”

    马力杰随声附和着说:“那到是,俗话说,隔锅饭香么。老吃一个食堂的口味过一段时候就不行了。”

    那个年轻人皱着眉头说道:“很多时候,不是饭的口味问题,而是做菜的师傅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老是把那炒菜的味儿弄得满楼道的。我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很多时候只要一闻到咱们食堂弄出的那股味儿,就不想吃饭了。”几个人说着来到了地下室。

    趁那个年轻人去上厕所之际,马力杰凑到司马聪的身边小声地说:“陈东他们没有再追着你们要账号吧。”

    司马聪摇了摇头说:“反正我是和于总反复强调了,现在这个时候,交易能不能上去是咱们营业部的事情,是业务能力的问题,但一旦被证监会查了,弄得不好就是咱们永宏证券公司的问题了。论起来,到时候上边要牺牲人的话,就不是你营业部管理能力的问题了。反正这个矛盾得事先有个估计。那头许亮就想立功,到时候真出了事,跑得最快的就是他了,肯定的。”

    “那是当然的了。”马力杰附和着说,过了一会儿,他又用一种非常随便的口气问道:“听说他们全都进了飞天股份了吧?”

    司马聪没有答腔。

    马力杰说:“说起来,要真是从现在开始收集筹码,一直到控盘得花点时间呢。”

    司马聪犹豫了一会儿,四下里看了看说:“这帮子人手法很老道,一开盘买了不少,后来又吐出来一部分。真真假假的,确实到目前为止,在没有引起市场太多的关注情况下,一上午光咱们营业部的货就吃进来不少的飞天股份。成本也不算太高。在做交易量方面,我觉得他们也很小心,其策略肯定是在建仓期间尽可能不要上交易所成交量的排行榜,以避免被市场注意到。”

    “唉,听说申花队又准备卖几个球员?这么一来,今年打甲A申花还有戏吗?”当发现那个电脑部的年轻人提着裤子走到旁边时,马力杰把话头转移开来。之后直到和司马聪他们挥手告别,他再也没有提起陈东和有关飞天股份的事情来。吃完午饭之后,司马聪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调出飞天股份之后,综合着几个财经网站,从钱龙、胜龙、和讯、全景一直到海润,半个多小时里反复地翻看着。最后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把杨信方的股东卡号码敲了进去。如果苍天保佑我的话,飞天股份将帮助我一飞升天,将我从恐惧的深渊拉出来吧。飞天呀,让我跟着你一块儿起飞吧。马力杰把窗帘给拉上之后,又把手机转到了服务留言功能上,然后一个人坐在两台计算机前,一直到三点收市时,一动没动地坐着。有好几次,他感到口渴,就在他准备出去拿个水杯时,飞天股份突然的跳动,又把他再次地锁在了电脑前。几十手、几百手一点一点小心地买了进去。有好几次,他在敲击键盘时,手竟有些发抖。

    “怎么了?梅梅?”李燕看着有点情绪不振的甘梅梅问道。

    “一张嘴把陈东的裤腿都气得直哆嗦。”

    “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问了他几件事情,我的死党呀,咱们营业部的电脑呀,还有他为什么要换大户室呀?”

    “他怎么说?”

    “别的都没有什么,说到非要换房子的事时,两张嘴斗了起来。我一回嘴,三句话就让他贴到墙上去了。想想,我是不是也太过分了。好歹人家每天一束花两个电话地打点我。我妈说了,别人冲着我这张脸给我多少,我的那张烂嘴就要丢掉多少。”说着她叹了一口气。

    李燕没有说话。

    哲学博士前几天来营业部接甘梅梅,刚好她去总公司了,就有了一番的语重心长的评语:别看甘梅梅人长得很漂亮,一张嘴象征主义的一塌胡涂,但她的内心深处却是十分阴郁的。这和她的经历有关。甘梅梅的父亲是同济毕业的一个大建筑师,母亲是上海芭蕾舞剧团的一个编导。据她自己讲,自打她记事以后,父母两个人的两张嘴就没有消停过。她现在嘴上的火力配备,也和从小来的耳濡目染有一定的关系。父母的很多争执从表面看都是些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情,但翻过来一看,其实还是两个人所受的教育,两个人的知识背景,两个人的生活习惯,两个人的价值观念都相去甚远。用她爸爸的话讲,我们两个人除了性格一样的火爆之外,其他所有的方面都差异太大了。

    熊谷组在上海设办事处的时候,讲着一口流利德语的甘先生被日本人看重了。尽管他基本上不太会讲日语,但他在市规划局、市建委和各种建筑设计公司的师兄师弟确实帮了他极大的忙。随着参与的项目越来越多,他飞往横滨和大畈的机会也越来越多。最后在被一个猎头的枪口瞟准了三年之后,介绍给了清水事务所的一个社长级的人物。那边表态了,东京给一套寓所,同时给了他整个大中华地区业务的授权。在几年的飞行当中,回到上海的地面上来,他却定期地和甘梅梅的生母从街道办事处到民事法庭地来回出入着。一度,心情极其恶劣的甘梅梅把头发染红,把指甲涂绿,跟着一个比她父亲还大的老芭蕾舞演员同居在一起,领略了无数的坏人。她的妈妈为此跑到澳大利亚生活了好几年。她的生父后来在名古屋与一个文革时期的老知青后来在日本学习机器人的女同乡组成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之后,甘梅梅又有了两个双胞胎的同父异母弟弟。相对来讲,甘梅梅得到的父爱更多一些。从上寄宿学校开始,一直到今天,甘梅梅口袋里那些似乎永远也花不完的人民币就都是在中国银行上海分行静安分理处按官价汇率用日元换回来的。除了钱之外,她的父亲还定期地给她寄来八王子印刷出版的各种英文日文书籍。从出生以来,她只有一小段的时间她和父亲闹过别扭,那是她在她父亲交了巨额赞助费帮她进了上师大附中的第三年里,当她听说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班那年准备扩大招生时,来自她母亲的基因开始日以继夜地折磨起她的神经来了。北边的中戏、南边的上戏这基本上就是两条直通电影银幕和电视屏幕的铁轨呵!她周围的同学也都劝她试一下吧,没准就真的成了第三个巩俐或第四个赵薇呢。就在她真的开始准备象陈冲那样,用英文激情难抑地背诵一首拜伦的大作进而杀入艺术的殿堂时,他的父亲放下了手中所有的业务,动用了在上海的一切关系,终于让她在试了二次之后仍没有死心地睡进了上海财大的女生宿舍里。学什么艺术?你看看你妈妈,艺术那碗饭真的那么好吃吗?既然你对美术和建筑不感兴趣的话,那么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讲,再出没有比学好财务更有意义的事情了。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主要学好财务和英语,毕业以后在国内的金融机构里工作几年,以后去欧美国家拿一个MBA,那未来绝对比搞什么艺术有意思多了。好几次,甘梅梅想抗争着不按照父亲给自己设计的道路前进,然而很快地她就意识到,经济的力量还是大于一切的。没有那些从名古屋源源不断寄来的钱,她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或者说在社会上什么也不是。

    “你说这个陈东,他为什么非要换一间大户室呢。”甘梅梅问道。

    “听说是什么风水的问题。谁知道呀,我觉得那些当了大官,做了大生意的人,都有很多的讲究和忌讳。”李燕回答。

    “说到咱们那个电脑的事情,他甚至建议说,再给咱们买一个同样型号新的来。”

    “你刚才说,他把许亮送给他的电脑给了钱总的女儿?”

    甘梅梅点头说:“他是这么说的。陈东那个小子,眼睛都不用眨地就能往外冒坏主意。”

    两个人正在聊着,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李燕接起来一听,又把电话递给了甘梅梅:“你的。”甘梅梅接过话筒之后,就听见许亮那股酸溜溜的声音:“甘梅梅,你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大了。”

    “你说是上边的本事还是下边的本事,这中间可以推敲的定义很多呀。”

    “我是说,你得罪客户的本事。”

    “瞅你说的,你不会让我再赔上他们点什么吧。”

    “要赔,你最好还是向我们重要的客户去赔个礼。”

    “如果我要是坚持让他向我赔礼呢?”甘梅梅笑着说。

    许亮矜持了一会儿说:“那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唉,许先生,”甘梅梅用一种调侃的声调说:“我这辈子什么都怕,可怪了,自出生之后,只有一件事情从没有怕过,那就是威胁。”

    突然,许亮在电话的那头大声地嚎叫了起来:“甘梅梅,你少和我来你这套!一个女孩子成天贫嘴滑舌的,你知道背后有多少人烦你吗?”

    “姓许的,我今天还要再和你贫上一句,”甘梅梅一副毫不示弱的口气说:“我这辈子可能有九十九种死法,但让人算了一下,还就不可能让别人给烦死。我贫嘴怎么了?你真有本事就把别人的嘴给缝上呀。”

    “你要是不去客户那里赔礼道歉的话,你就别再来咱们营业部了。”

    “好啊,领导,那在下就向你建议,最好是今天下午就宣布,明天就发文,将甘某扫地出门。你还真以为我愿意在这个什么狗屁营业部干呢!我还告诉你,我想辞职已经不是一天的事儿了……”

    “梅梅,别说了!”李燕在她的对面向她使着眼色。

    甘梅梅嘴里却仍在不停地说着:“我说领导,你呢,也别生那么大的气,真气得上边生了疮,下边长了癣,到了医生那里都不好说,说是让一个油嘴滑舌的下级给气的,医生说我们行医多年,还真没有见……”

    “哐!”许亮把电话给挂上了。

    “行,到目前为止,我今天气人的成绩是二比零。”把电话放下之后,甘梅梅笑了起来:“都说无私方能无畏。到我这里翻译成了想辞职者无畏。”

    李燕象个大姐似地说道:“梅梅,我说你也少说两句吧。”

    “用王朔的话讲,我想辞职我怕谁呀?”甘梅梅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小镜子,化起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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