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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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股票一旦上市,便如同一个新生儿诞生,开始了自己的生命之旅!而股市的命运也如人类的命运,是所有股民共同努力的一种合力!地球也像个股市,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股民。地球的走向,终究取决于全体地球人的心力。人心在操纵这地球,也最终操纵着自己!

    郑雄和陈融这样约定他们的游戏规则:每天上午由郑雄买入,陈融卖出;每天下午则由陈融买入,郑雄卖出。这样每天上午郑雄买入的股票下午又回到了陈融那里,每天下午陈融买入的股票每二天上午又抛给了郑雄。如此循环往复,基本上是一个零和游戏,损失的只是一些交易费用,而香港的交易佣金为交易额的0.25%,每天即使做出500万港币的成交额,交易佣金也才1.25万港币,一年算200个交易天,全年也才250万港币。

    上市后连续三天,两人玩的都是相同的游戏。

    尽管是零和游戏,但股票价格却在两人不断的对倒过程中稳步向上,因为这价格是他们俩一个愿买、一个愿卖的价格,只不过郑雄和陈融不想引起香港交易所特别的注意,故控制其每天的升幅不要太大。尽管他们控制着价格,但由于股价每天都升,还是引来大量散户的追随,星期五收市股价冲破7港元。

    1998年3月24日,星期一,渤大机械正式对外公布:已经签约收购中国第二大环保机械生产厂家珠江机械,从此其市场占有率从30%上升到50%,成为业内无与争锋的巨无霸。消息一公布,渤大机械股价就像脱疆的野马,迅速冲破8港元,直奔9港元,买盘气势如虹,成交活跃,渤大机械一下成了股市上万人瞩目的股票。

    星期二,股价冲破了9港元。此时郑雄和陈融手中各有近9000万股股票,各自的账面净利润都超过3亿港币。眼见股价表现这样好,而且成交活跃,郑雄觉得可以考虑退出了,就找来王晓野商议,让他尽快去和陈融协商,最好这个星期内两方再发一发力,将股价推上10港元,然后下个星期两方按比例分步骤地慢慢撤出市场,将盈利套现。郑雄和陈融连日来都处在亢奋状态,仿佛歇息很久的酿酒师闻到了一股久违的糟香味儿。

    星期三,股价被两方合力向上推,结果收市逹到了9.5港元,本星期之内要推上10港元应该是指日可待了。当天收市后,王晓野从香港坐船到了蛇口,住进了蛇口南海酒店的商务套房,并约陈融前来面谈下个星期撤退的方案。

    2.陈融来到南海酒店,提议先去附近酒吧一条街喝酒庆祝一下。王晓野连日来早已身心疲惫,正好乐得前往。蛇口的酒吧一条街号称“蛇口兰桂坊”,是酒吧最集中之地,也是变相的红灯区。

    两人进了一家叫“滚滚红尘”的酒吧。王晓野平常不太喝酒,但今天两人都兴奋,想彻底松弛一下绷紧了很久的神经,所以没吃饭就要了一瓶意大利红葡萄酒。几杯酒落肚,王晓野和陈融都谈兴大发。回忆这个项目所经历的波折和危机,尤其是搞定张越和孙树和的过程,令两人都生出了很多感慨,而下礼拜将股票抛出套现,就名利双收,大功告成了!

    刚喝完一瓶,陈融马上又叫了一瓶。他有些激动,因为他又找到了老同学之间的感觉,又可以像从前那样无所不谈了!他甚至给王晓野透露了他自己下一步的计划:赚到钱之后就去到美国留学,因为这一直是他未完成的梦。他一提美国,也令王晓野想起自己的美国往事:清贫而充满压力的学生生活,当然还有那令人孤独、伤感、激动而又炫目的纽约,而纽约正是陈融神往已久的城市。在陈融的不断要求下,王晓野一边喝酒,一边向他娓娓道来他心中的纽约。

    “我对女人感觉的最大变化来自纽约。”王晓野说。

    “为什么?你好像从来没和我谈过,在愉景湾的时候我看你依旧跟儿童团长一样,这是林洁对你的最初印象。她的判断挺准!”

    “我与那个北大的女人在纽约分手。从此就像跳进亦梦亦真的戏台。以前只说生活像梦,现在知道生活就是梦,所以我格外喜欢《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

    “可是渤大机械这场戏演得也很精彩啊?咱们既是导演,又是演员!但戏还没演完,还得继续呀!不过还是先讲你的纽约吧!”

    “纽约是我迄今为止漫游过的最大的发酵场,好像那儿集合了全世界最齐全的酵母和菌种,人间的一切元素都在此不停地发酵,衍生出千奇百怪的味儿和梦。纽约是个奇妙的城市!”

    “为什么你认为它奇妙?”陈融问。

    “因为不仅中国人很难搞懂纽约,就连多数美国人也搞不懂纽约。有句名言叫:OnlyNewYorkersloveNewYork!(只有纽约人爱纽约!)言下之意,多数美国人并不喜欢纽约,因为它太令人炫目、迷离,它太大、太花、太乱、太不安全。一句话:它充满太多的危险和诱惑!既然是诱惑,则必有迷人之处,而迷人之处又必有危险!人间的事儿好像总是如此。总之纽约决不代表大多数美国人心中的美国,它太特别了,多数美国人生活在田园般的中小城填,而且基督教氛围浓厚,所以他们很难喜欢纽约!”

    “那你说我们这号人跑到纽约还有混头吗?”陈融问。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纽约是移民的天堂,是天生的开放城市。凡开放的城市和国家,必充满活力,比如从前的上海、香港也这样。如果说美国是个大熔炉,那么纽约就是这个熔炉的核心。纽约不仅大,而且花样和层次复杂,所以还有关于纽约的另一句名言:YourNewYorkwilldependonwhoshowsyouaroundNewYork!(你的纽约得看谁领你去逛纽约!)因为纽约的不同社区和圈子有天渊之别,其中既有贫富、种族的,也有文化、行业的差异,所以有人到了纽约以为进了地狱,有人则以为到了天堂。”

    “我就去过一次纽约,只呆了三天,体验不深。你曾说过,一个城市起码住上一年才会有感觉。”陈融面露遥远之色。

    王晓野说,“是的!如果将中国各级官员轮番派到纽约住一年,无论是工作、学习、考察还是玩,哪怕成天逛街,都将是中国的福音。这钱将花得最值,而且实在是区区小钱。”

    “我的很多梦都是让你给煽乎起来的。你说东方人应尽量到西方混一段日子,而西方人则应该到东方混一阵儿,否则这一辈子过得不合算!我前年去了一趟西藏,也是受你引诱。唉,你说住在纽约有人们传说的那么邪乎吗?”陈融问。

    “也邪也不邪,就看你自己想怎么活。比如我刚开始找房子时,发现报纸上很多出租人的要求条件是GM,当时还以为是通用汽车的缩写。朋友大笑,告诉我这是GayMan,也就是男同性恋的缩写,这才恍然大悟。可在同样的纽约,我也经历了万人空巷夹道欢迎刚从监狱放出的南非黑人领袖曼德拉。那激动场面实在令人难忘,成吨的纸屑从百老汇大街两边的高楼撒下,表达了纽约人对这位追求自由的不屈战士罕见的敬意。那年我二十七岁,而曼德拉正好做了二十七年牢!”王晓野的脸上肃然起敬,“上次举行这样的仪式是欢迎从朝鲜战场被杜鲁门撤职的五星上将麦克阿瑟。这就是纽约对自由的态度!”

    陈融对纽约的兴趣更浓了,便问起王晓野第一次去纽约的感觉。王晓野说,“第一次到纽约是放假去玩,一下飞机便直奔剧场看戏。因为戏由我的哥们谢悟德主演,去纽约的机票也是他送的。”

    “咱们上学的时候还常看话剧、歌剧!可那都是些遥远的事儿了!那时虽穷,可比现在充实!”陈融感慨地说。

    “因为那时有激情嘛!激情总是和理想连在一起的。还记得咱们在宿舍里学《列宁在十月》里面的那段演讲么?列宁站在车间,对人山人海的工人慷慨激昂?”

    陈融说,“当然记得!你还特爱演这段,以鼓舞大家的士气去面对期末考试。后来列宁的那几句演讲词连我都背熟了。”陈融借着酒劲摆出了列宁的手势和腔调,“‘工人们,士兵们!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胜利,一条是死亡!’然后在鸦雀无声的气氛中略为停顿,突然用力挥臂并斩钉截铁地大吼一声:‘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呜啦――’工人和水兵的欢呼和掌声排山倒海,几乎掀掉车间的顶棚!”

    王晓野说,“是啊!多么激动人心的气势和场面,你能无动于衷吗?看来俄罗斯和中国的革命的确都把各自的主力,即工人和农民煽乎得恰到好处!可咱们现在做投行,演的是同一台戏,煽乎的却是资本家,当年革命的对象!”

    陈融说,“也许我如今演戏太投入,只顾演戴着面具的角色,反而没时间像从前那样看戏、听音乐了!”

    王晓野说,“看戏我可一直没停过!纽约的最大好处之一便是看戏方便,世界各地的戏都能看到。最难忘的一场戏是在林肯中心看昆曲《牡丹亭》,全本几十场戏,连演了三天才完,最后谢幕时观众的掌声竟长达半个小时。那时我的哥们谢悟德已成为该戏的导演。”

    “你觉得哪种人会特别喜欢纽约?”陈融问得更具体了。

    “两种人,银行家和艺术家。因为纽约是世界上最大的金融市场和艺术市场。”

    “我想读的是纽约大学电影系,它就在市中心。看来纽约是个不错的选择。”陈融显然对未来充满神往。

    “真没想到你还有学电影的雅兴!”

    “我想,如果能把咱们的故事拍成电影一定够精彩!”

    “你还真想让一场悲剧诞生?”王晓野笑问,“还记得咱们一起去看中戏演的《俄底普斯王》么?”

    “当然记得!所以我才想赚点钱就走人,免得悲剧发生。钱是赚不完的!再说,在中国赚了钱还不见好就收,迟早会出事!你没见那么多人早就把老婆孩子送到了国外?奇怪的是,骂美国最凶的人却往美国跑得最快!”陈融的心里话滔滔不绝。

    王晓野想起纽约往事,喝得更多,现在已经有些恍惚了。此刻陈融实在无法忍受身边没有女人陪酒,就招来了两名身材修长的小姐陪酒,于是在女人的助兴之下,两人又开始喝杰克丹尼,这是陈融的长项。王晓野酒量不行,结果几个来回之后,他就倒下了。

    陈融一看正经的事还没谈王晓野就醉了,赶紧叫司机去药店买解酒的药。司机刚走,王晓野的手机就响了!此刻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所以陈融帮他接听。

    一打开电话,就听到朱倚云无比焦急地说:“喂,是我!”尽管酒吧间比较吵,但陈融还是听出了这是朱倚云。朱倚云开门见三地说“是我”,足见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但陈融无意戳破这层关系,就赶紧说:“喂!我不是王晓野。他刚酒喝多了,正在休息呢!”朱倚云听出是陈融的声音,依旧用焦急的声音说:“你是陈总吧!这样,我跟你说也一样,不过请你马上通知王晓野!”

    “什么事啊,这么急?”

    朱倚云用哽咽的声音说:“我们孙总刚刚去世了”。

    陈融一惊,忙大声问道,“你说什么?孙总去世了!”

    朱倚云说,“这两天,我们和孙总一直在处理收购珠江机械的事。由于星期一对外公布了收购的事,结果引发了珠江机械的许多职工强烈反对。他们认为张总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就把公司给卖了,一时公司里人心惶惶,担心新股东会大量炒人,而且有人揭发收购中的外商是张总的情人,还有人写联名信告到省纪委,要求保障普通职工的权益,取消本次收购。由于张总平息不了这场风波,所以昨天紧急传真要求我们帮忙。”

    “那结果呢?”陈融此刻也着急了。

    “孙总过去心脏一直不太好,上星期公司上市形势大好,他有点兴奋,老毛病又犯了。本来他在家休息,但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就带病和我们一起来了。可今天一到珠江,就被工人们给围住了,责问他为何低价将公司买走,还骂他和张总狼狈为奸,让张总摇身一变成为资本家。孙总本来心情就比较烦躁,而且在渤大从来没人敢这样质问他,因此他的态度也很强硬,说收购完全是商业行为,你们有问题去找法院吧!工人们一听,更是火上加油,场面就失控了。最后我们几个人被逼进了公司的小礼堂,工人们把大门锁住,说不取消收购就不许我们出去。”

    “你们可以叫公安啊,人身威胁那还了得?”陈融说。

    “我们的手机都被他们抢走了,没法打电话!孙总脾气倔,组织大家从窗口跳出去,找市领导去讲理。所以我们一个个从窗口往外跳。孙总本来身体虚弱,跳下去没站稳,就摔了一跤。由于这几天来的紧张劳累,加上他的心脏病,结果引发了心肌梗塞。他平常随时带在身上的药丸在职工抢手机的混乱中弄丢了,结果他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世了。”朱倚云说完已经有点泣不成声。

    陈融一边安慰朱倚云不要着急,一边擦着自己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朱倚云急迫地说:“目前最急的是股市的反应。公司老总去世和收购珠江机械可能泡汤,两件事都是刺激股价的重大消息,必须赶紧和王总商量如何向香港交易所和股民交待。我会马上将孙总的死亡证明传真给王总,请陈总和他赶紧考虑对策。”

    陈融赶紧将南海酒店的传真号及王晓野的房间号告诉朱倚云,让她将传真立刻传过来。从刚才风花雪月的纽约“清明上河图”神游中突然被抛入渤大股票即将崩盘的梦魇里,陈融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朋友的数亿资金将顷刻化为乌有!自己的巨额分成也随即烟消云散,美国之梦自然随风而逝!一个人的死亡竟成了毁灭无数梦想和幸福的炸弹!天哪!陈融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接下来是一团乱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静下来。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给省长当秘书的时候他也帮领导处理过各类突发事件,多少积累了些处惊不变的涵养。但以前的事儿都是公事,事不关己,而这件事则点燃了自己正在坐庄的股,更多的连锁爆炸会接踵而至!自己的人生目标和刚刚谈及的美国梦眼看着在冉冉升起,一幅“日出江花红胜火”的梦幻图景中,现在却顷刻间电闪雷鸣,就差灰飞烟灭了!而可怜的孙总,眼看就要实现人生梦想了,却突然撒手人寰!人生不就是一场梦吗?

    但陈融已经无暇感慨了!这些消息只要一公布,股价一定大跌,这个庄做不下去了!共同和郑雄撤退也已经不可能,因为十几亿港币的股票要在短时间内套现根本不可能,市场上没有这么大的承接力,而且大户抛售的话,散户肯定会跟着抛。现在惟一的办法是斗狠斗快,看谁先下手为强?毕竟这些股票是自己哥们的钱,并非像王晓野和郑雄以为的那样,是国家的钱!大难当头,救自己要紧!

    他看着醉卧不醒的王晓野,他很快急中生智,想出一计!他立刻用手机通知司机,让他除了买解酒药之外顺便买一些安眠药。司机回来之后,和陈融一起将王晓野扶回酒店房间。他将安眠药放进水杯中溶化,把迷迷糊糊的王晓野扶起身,再给他灌了下去。等王晓野呼呼大睡之后,他顺手将王晓野的手机关掉了。

    陈融来到酒店商务中心,看到朱倚云发来的传真,便模仿王晓野的签名,并出示其住房卡将传真领走。他复印了一份,然后将其中一份散乱地放在王晓野房间的书桌上。这一连串的动作有点像电影中常见的镜头:紧张、连贯、充满悬念!

    3.第二天早晨10:00点,香港股票市场开市。郑雄和往常一样,按照约定在HK$9.5–10之间排好了许多买单。陈融也在稍高的价位排好了卖单,两人你来我往,一买一卖,看不出太多的异样。

    早晨10:45,陈融打电话给郑雄,建议今天冲破10港币。但由于10港币是个很大的心理关口,因此在冲破的过程中需要将成交量尽量做大,以使这只股票显得热闹,尽量吸引散户们的参与。郑雄不知有诈,将差不多一亿港币的资金密密麻麻堆在了每股10港币的买盘上面了。

    人们发现近1000万股的买盘稳稳地放在10港币的价位上,就估计今天大户的决心很大,一定要冲破这个心理价位。既然大户决心如此坚定,这意味着股价在10港币之上还会有可观的升幅,因此散户们的买单亦如雪花般排在了郑雄的前后。

    陈融一看,大喜,正中下怀!最初只有郑雄的大买单时,他一直是小心翼翼地抛售,避免打击整个市场的信心,但当散户买单不断涌进的时候,他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大手的股票一堆一堆地抛给散户,等到中午12:30收市,他差不多抛了总共3000万股价值超过三亿港币的股票,这其中包括郑雄买入的一个亿和散户买入的二个亿。他已不知不觉地进入既导又演的状态。

    下午2:30股市再开,按照约定,由郑雄抛股票,陈融买入。郑雄将上午大量买入的股票排在了卖盘HK$10,00-10.50之间,但他在买盘中却没有发现往日那些熟悉的证券商牌号。难道陈融换了证券商?郑雄打电话给陈融,可他的电话总是占钱,但看见买盘上的单还是不少,郑雄也没有细想,只是让手下在HK$10.00–10.50之间有秩序地沽货。

    但郑雄的货还没怎么开始沽,就见买盘上的买单被人毫不留情地吃下去了,而且9.50港币以上所有的买单统统被一扫而光。散户一看这架式,以为是大户有意将这只股票震仓,震过之后再将股价重新做上去,因此散户们更多的买单涌入,密密麻麻地顶在了HK$9.00–9.50之间。但这沽货者仍然毫不松懈,只要是买单,不管大小,它都统统吃下去,吃到下午3:30,这只股票的总成交量超过2000万股,总成交额超过1.8亿港币,但股价却被砸到了8.5港币之下。

    散户们一看这架式,越来越感觉这不像震仓,反而像是大户趁机出货,逃离战场,因此买盘越来越少,不敢再入场了。郑雄一看买单如此稀落,就知道早一阵的那些买单不是陈融的,而是散户的。反而刚才的那些大手卖单才是陈融的,因为只有他手里才有这么多的货。于是他让手下拼命地去找陈融,终于有人说电话接通了。

    “喂,小陈,你这是怎么回事,下午不是你来接货吗?你怎么都给抛了。”郑雄急不可待地问。

    “啊,老郑,是我抛的。难道王晓野没给你说吗?”

    “说什么?”郑雄更加不解。

    “说我们下午开始全面撤退,大家都抛,因为公司出事了。”

    “你说什么?”郑雄急了。

    “公司出事了!”

    “出事了?什么事?”

    “渤大的孙总在珠江机械和当地工人发生冲突,结果心肌梗塞突

    发去世了,收购珠江机械的事情可能因此流产。”

    “什么?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是朱倚云昨天晚上通知王晓野,王晓野今天中午才紧急通知我的。王晓野说他会和你沟通,协调我们今天下午全面撤退。”

    “你这是瞎扯!我可根本没收到王晓野的任何电话!”

    “老郑,这么严重的事情,我敢嗐扯吗?你要不要赶紧打电话给王晓野,我手头还有渤大机械出事的传真呢,也是他传真给我的。”陈融越说越有谱了。

    郑雄马上打王晓野的手机,却怎么都打不通。他想王晓野在蛇口一般都住南海酒店,因此马上将电话打到南海酒店,查到王晓野的房间号码,他还没有退房。电话由总机接通房间,但没人接。郑雄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地让总机往房间里接,等接到到第七次,终于听到听筒被拿起来。一阵碰撞声过后,传来极其含糊的咕咙声“喂!”

    “喂,我说。你还没死啊?”

    “喂”声音稍稍大了一点。

    “喂,王晓野,你现在干嘛?”

    “喂,我现在干嘛?”

    郑雄哭笑不得。事先没有什么凶兆啊,怎么现在当事者一个死了,一个傻了。郑雄沉默的片刻,王晓野慢慢恢复了知觉,只是觉得头痛得厉害,像要裂开似的。

    “喂,是老郑吧,你在哪里?”

    “你还有脸问我在哪里,渤大机械的事你怎么不通知我?”

    “你说什么?”王晓野一片糊涂。

    “你通知了陈融,然后就安心睡大觉了?”

    “你说通知什么,睡什么觉?”在安眠药的作用之下,王晓野十二个钟头前的记忆基本都消失了。除了记得从香港坐船来蛇口,其它事情他已经没印象了。郑雄当然不知这些,他只感觉王晓野像在装疯卖傻,又像真喝醉了。但王晓野不是这种人啊?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样吧,事情重大,电话里一下说不清,你赶紧坐最早的一班船赶回香港吧!”他说完立刻收线。

    等郑雄和王晓野通完电话,股市已经收市,结果整个下午郑雄一股也没卖出去,而上午从陈融那里以高于10港币的价格买入的1000多万股,加上最初股票发行时所认购的9000来万股,郑雄目前拥有的股票总数接近1.05亿股,总成本为6.5亿港币,但股价在下午收市时已经跌到了8港币之下。

    此刻,陈融却在为自己的计谋有惊无险地得逞而庆幸。他今天上午以10港币以上的高价抛出了3000多万股,收回了3亿多港币的资金,下午又在8-10港币之间抛出了1800万股,收回了1.6亿多港币的资金。加在一起他总共抛出4800多万股,几乎是他9000来万原始股的一半,收回资金4.6亿港币,是他认购9000万原始股总成本5亿港币的90%以上。换句话来讲,他只差4000万就可收回成本,但他手头还有4200万股,只要渤大机械的股价高过1港币,他就有钱赚。而郑雄此刻却满手股票,尽管从账面看他是赚钱的,但股票一抛股价一定大跌!股市上的游戏无人情可讲,该逃走时就得像电影院起了火,谁跑得慢就可能命丧火海。所以这一行里流传着一句老话:跑得快,好世界!

    当然,陈融也知道郑雄不是好惹的,他“锤子郑”的外号绝非浪得虚名。但昨天晚上他对整个场面的控制和处理应该天衣无缝,郑雄现在就是有天大的愤怒,都只得洒向王晓野了。

    王晓野在匆忙地收拾行李时,他发现了桌上那封陈融故意留下来的传真。他读罢传真,已惊醒大半,马上打电话给朱倚云了解详情,朱倚云就将昨晚紧急找他的经过告诉了他,并说陈融答应会将整个事情转告他。王晓野努力思索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但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而且越想越头痛,干脆直奔码头。

    王晓野下午6:30赶到郑雄在中环的办公室。郑雄一脸怒气地看着他,手头也拿着那份传真,那是陈融传真过来的。“你昨天晚上就收到这封传真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今天中午通知了陈融为什么又不通知我?不和我商量就让陈融抛货撤退,这么大的事,你能做我的主吗?”郑雄神情激动地说。

    “老郑,你冷静点!你说的这些事,我怎么一点儿不知道啊?”

    “你他妈别给我装胡涂!”郑雄更气愤了,将手中的传真往王晓野脸上一扔,“这上面有你今天中午1:00从南海酒店传真给陈融公司的记录,而且陈融的手提电话里也有你今天中午12:45从南海酒店打给他的电话号码。”

    王晓野当然想不到,陈融为了使其计划天衣无缝,今天中午专门派他的司机去南海酒店商务中心将那份传真传给自己,然后再用商务中心的电话装模作样和自己通了十分钟电话,使自己的手提电话上显示了南海酒店总机电话。

    看着慢慢飘落在地的传真,王晓野更胡涂了。昨天下午到了蛇口以后的事为什么想不起来呢?而眼前这些传真,自己究竟收到了吗?但他至少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传真给陈融!按郑雄的说法,自己还部署了整个股票的撤退行动,这不更是笑话吗?王晓野越想越蹊跷,尽管还没答案,但他肯定有人在搞鬼。

    望着一脸迷惑的王晓野,郑雄感觉他现在像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不管真相是什么,现在无情的事实是:他郑雄是一名大输家!手头接了一亿多股股票,六亿多港币被套。而陈融肯定是赢家,他今天上午将1000万股抛给了自己,而今天整个成交量超过5000万股,估计大部分都是他抛的。陈融是最大的受益者,也可能是阴谋的主要策划者,而王晓野则极有可能在配合他一起演这场戏。

    但王晓野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的动机何在?他应该知道背叛了我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郑雄越想越迷惑,越没有答案。他最害怕的结果还是出现了:两家同时做一个庄做成了冤家!此刻王晓野帮谁谁就先逃掉。要么大赚,要么大赔!

    他不再往下想了,干脆气急败坏地对王晓野说:“我不知道你现在是真胡涂还是假胡涂,总之你赶紧去给我想办法解套,否则你会立刻知道我的厉害!如果你和陈融一起做了什么手脚来害我,那你就准备让人给你收尸吧!”

    王晓野望着几乎陷入疯狂状态的郑雄,只好赶紧走人再说。

    是夜,王晓野夜不能寐。他拼命拨打陈融的电话,但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这又是个不祥之兆!他只好再度打给朱倚云,详细询问了自己喝醉后发生的事。现在他确定:陈融是他们三人中是最先知道整个事件的人,显然也是最大受益者!

    4.第二天,渤大机械公布了孙树和的死讯,市场上也传开了渤大机械收购珠江机械受挫的消息。散户们也明白了昨天渤大机械股价大跌的原因,于是能跑就跑。郑雄知道现在能把本收回来就是万幸了。因此他也下令不计成本地出货,能跑多少是多少!

    但这做起来并不容易!通常人们以为庄家在股市里可以呼风唤雨。但有时恰恰相反,庄家无论是买进还是卖出都不如散户灵活,因为船大难调头!做庄的首要条件是要大量持有股票,但一旦市场上某只股票不断被人大量吸纳,散户发现后很容易将买盘抢在庄家前面,并会因量少而更快买到股票。而大户却只能慢慢收集,等到收集完成时其平均成本一定高过散户。沽货时这种情况就更明显,散户很容易将其卖盘抢在庄家前面出货走人。

    郑雄此刻面临的就是这种局面。由于渤大机械的消息已经传遍市场,大家都是走为上策,因此只要郑雄的庞大卖盘排在哪里,就有无数的小额卖盘排在他前面。渤大机械股仿佛突然变成了一艘不断下沉的“泰坦尼克”巨轮。等到下午4:00钟收市,股价已经跌到了5.00港币,而郑雄全天才抛出了500万股股票,手头仍有一亿股。

    这一天,王晓野不再给陈融打电话,而是直接赶到了深圳。他必须立刻找到陈融,一切谜底都在他那儿!陈融似乎早已料到王晓野会出现,便一脸同情地接待了他。王晓野不动声色地问陈融前天晚上和昨天上午发生的一切。

    陈融绘声绘色地说,“前天晚上我们俩一起在蛇口酒吧喝酒,你喝醉了躺着不醒。然后朱倚云打电话找你,是我代接的电话。我接完电话后,当场就把所有情况跟你说了,但你当时醉得太厉害,神智不清,所以听了没反应。后来朱倚云发来传真,是你自己回南海酒店领取的。你喝得太多,结果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你中午醒来之后打电话给我,一起协商渤大机械发生的事,并说由你去和郑雄沟通,协调撤退行动。可我下午开市后一直没你的音信,由于形势紧迫,只好先撤退了。”

    王晓野紧盯着陈融,越听越怀疑。他的话听起来似乎很合逻辑,但世界上哪有如此凑巧的事?自己前天晚上领了传真之后就睡着了?昨天中午打电话、发传真给陈融之后又睡着了?既然朱倚云的电话是他接的,那么他在前天晚上就已经知道了渤大机械的事情,因此昨天上午他的大幅抛售就已经是在撤退了,只不过上午本来就轮到他抛售,所以不太需要掩饰罢了!但昨天下午他再抛就没了借口,于是就谎称自己中午打电话给他,和他谈撤退的事情。

    王晓野此刻再不济,也敢肯定自己在醒来之前决没有和陈融通过电话,发过传真!他越想越胆战心惊:这分明是陈融布置的一个嫁祸于他的大陷阱!他紧盯陈融的目光由怀疑变成了愤怒!陈融的眼神则闪烁游离,不敢正面看王晓野,他毕竟心中有鬼。王晓野知道此刻与他辩解已经没有意义,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他妈干得真漂亮,咱们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就走了。

    他离开陈融就直奔南海酒店商务中心。一查前天晚上领传真的签名,发现这签名有点像自己的笔迹,但几个拐弯处却明显不是一气呵成的手笔:显然有人模仿了他的笔迹!

    “我被陈融给陷害了!”他的心往下一沉,像被一块铅重重地压住。他本来想在成功上市后用其它办法回馈孙总,以减缓心中的内疚,但没想到孙总已经撒手而去。他正感慨人生的无常和生命的脆弱,现在陈融却令他突然发现人与人的关系更加脆弱!利益可以如此轻易地摧毁一切,利益越大则摧毁力越大!尽管他知道人间的事理当如此,但惟有亲身经历了才铭心刻骨!他可以在郑雄面前减轻自己的责任,但已改变不了郑雄的巨额资金被套的事实。

    当晚,王晓野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他不得不与自己对话。这一切毕竟是自己招来的!天下没一桩偶然的事!孙树和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就离开这个世界,他一定跟庄子他老婆一样,回家了!在愤怒和焦虑中突然走掉,或许是摆脱愤怒和焦虑的最好办法。谁知他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怎么看待我们这些依旧为名利而挣扎人们呢?人到此世都是有使命的,世上没有偶然的东西,只有完美的东西!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每件事,一定是人自己的创造,哪怕是疾病!哪怕是悲剧!听起来这结论太残忍,可宇宙的本质是没有感情色彩的。惟有在人的世界里才有善恶、冷暖……

    他不断提醒自己:你不过是个血肉之躯,从绝对世界跑到这相对世界来体验、游历罢了。这世界只是一种工具,一种被你用来撬动宇宙的杠杆。你可以藉此缤纷世界寻找回家的路,重归绝对世界,亦即神的世界。这世界虽然看似缤纷,但终究不过黄粱一梦!统统会归于那个“一”。既是梦,则迟早会醒来!所谓悟道的经历,便是回家的经历!你希望这经历更精彩,如同你对戏的期待一样,所以你不停地折腾。戏与梦同源、同道、同归。当下的状态,就是自己所要的梦境,比如此刻的绝望、黑暗、无奈、希望……

    他做完了最坏的憧憬后,决定明天找郑雄敞开一谈,将自己被陷害的真相告知郑雄,然后商量如何共同对付陈融。戏既然已经开场,好歹都得继续演下去了!

    5.第二天上午,王晓野去了办公室,准备将这几天不在时的公务先处理一下。一走进办公室,他就发现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想这次渤大机械做砸了,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公司抬不起头来。

    在办公室刚坐下,秘书就走过来说林宝吉让他过去。

    林宝吉面对自己的爱将,用十分惋惜的口气说:“晓野,这次你的麻烦可能有点大了!”

    “你是说渤大机械吧?它的股价暴跌和我可没什么关系,谁也想不到孙总会突然去世。”王晓野还想辩解。

    “不,我说的不是这件事,你看看这个!”林宝吉将一份一页纸的传真递给王晓野。王晓野接过来一看,心猛地一跳。

    这是一份汇款单,汇款人用的是现金,所以看不出来是谁汇的,而收款人就是王晓野,汇款金额是港币600万元。汇款单传真过来,上面写着:王晓野先生收。下面是一行简单潦草的字:根据约定,现将你在渤大机械的报酬汇给你,望查收。

    王晓野马上意识到这一定是陈融干的。但他不敢肯定这是一笔真的汇款,还是一份伪造的汇款单,就赶紧说,“这事情有点复杂,我一下解释不清。请你给我几分钟,让我先查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王晓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马上通过电话银行服务查询这笔汇款,结果这笔款确实已经到了他的账上,并且随时可以动用。刹那间他意识到:陈融要置他于绝境!因为这份传真公开传到公司,让大家都知道他以权谋私,违反了员工守则,公司肯定会将他炒掉。此外,他拿到这600万港币的消息不仅会在公司内传开,也一定会传到公司以外,郑雄很快也会知道,这会导致他向郑雄说明真相的计划泡汤,因为他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即使郑雄察觉到陈融在捣鬼,他也不会相信王晓野,更不会相信他无辜!他多半会认为是陈融和王晓野合谋算计他,但却因分赃不均而内讧。至少,这600万的事实证明王晓野在陈融那边有重大个人利益!

    陈融,自己的同班同学、多年的好友、生意的伙伴、投资银行家、未来的电影人……还有呢?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己久经沙场,征战无数,号称大江大海都闯过来了,可这一次真的在陈融的河里翻了船!命运是神秘的!它总是出其不意,所以精彩!他又开始在心里重复那句话:Lifeisunpredicatble!

    不过这次他可以接着那句话说:Indeeditis!(的确如此!)

    现在感叹、后悔都已经与事无补了,重要的是下一步怎么办?曼哈顿证券肯定是呆不下去了,在这个行业也没法呆了,因为圈子很小,自己很快就会臭名远扬,没有哪家投行敢收留自己!往深一想,他发现连香港都呆不下去了!因为郑雄不会放过自己,他会动用那些三教九流的关系让自己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陈融啊陈融,好!你不仅狠,而且毒!一出招就立刻叫人身败名裂!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命里看来注定有此一劫,这才是完美所在!神说:世上的一切都是完美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是完美的!如果自己站在陈融的位置,也许做得一样完美,愤怒和仇恨的产生是基于彼此所处的相对位置!陈融一定有巨大利益在其中,否则他不会如此孤注一掷。而他既然决定做了,就必须做得干净利落,否则灾难就会落到他自己头上!戏嘛,总得有红脸白脸,有生、旦、净、丑!

    想到这里,王晓野心里顺畅了许多。况且陈融将600万港币汇过来,也给自己留了一条生路。其含义很明确:你王晓野是聪明人,迟早会发现我陈融在南海酒店做的那些手脚,事实上你已经发现了!因此你肯定会在郑雄面前告我的状,朱倚云也会帮你澄清一切,而我现在进一步用钱来堵住你在郑雄那边的口,你就无计可施了!这笔钱既让你背上黑锅,也是你逃走的示意图!600万港币让你有了可观的生活费,你就在香港消失吧!你若不走,郑雄绝对不会绕过你!当然,你一走,这黑锅就更黑了,你一辈子就背定了!想到最后这一点,王晓野刚刚舒缓的心情又阴沉了!

    可是,这整个局面形成的套路多么令人熟悉啊!这不就是自己经常使用的手段吗?设置陷阱、圈套,让人家一步步陷进去,然后失去讨价还价的能力,最后按照自己铺的路一步步走出来!他这样对付过陈邦华,对付过金建国,也对付过孙树和,现在终于轮到自己被人这样对付了!自己不是爱冒险吗?这下玩了个大的,如果不是叶公好龙,你王晓野就该继续玩下去!你肯定是还没玩够,否则不会来凑这个热闹了!

    我操,那就继续往下玩吧!人没了选择,也就没了比较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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