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乐极生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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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一个星期后,王晓野赶往深圳参加天乐仪表B股的上市仪式。上市前夜,沪江证券在香格里拉酒店搞了一个大型酒会,为次日的上市造势。

    酒会正式开始前,王晓野衣兜里的手机开始振动。一看是朱倚云电话,他赶紧退到门外的走廊里。朱倚云告知:渤大机械正式决定聘用曼哈顿证券为其H股的国际协调人。

    “是吗?那太棒了!”王晓野脱口而出。但他的反应并不如朱倚云想像的热烈,她问他为什么。王晓野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其实自从陈邦华的人买了天乐仪表股票后,他就觉得有了谱,等孙树和完成珠江之行,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于是他说,“在珠江送走了孙总,我就觉得这事儿已经差不多了。因为明天天乐仪表挂牌上市,所以我还在拼命忙,都忘了究竟在瞎忙什么?目标一旦实现我反而空了:到底什么是我的真正目标?我好像已经得到了我要的东西?”

    “那你到底得到的东西是什么?”朱倚云急切地问。

    “就是你呀!你就是我的土地!我真想当个农民,好好种地。”

    朱倚云感动地说,“你真想好好种地吗?那你什么时候过来?我看你就嘴上说得好听,人家都快成荒地了!”

    “可是种地不易呀!我是在担心耕耘的结果,播种、施肥都是问题,而且跟农民一样,还得靠天吃饭,可天总有不测风云!”

    “你还担心这么多?这可一点不像你的风格啊!”朱倚云诧异道。

    王晓野道,“不是我想担心,而是太容易迷失,只要一忙就更可能迷失。你看农民,不知怎么就越忙越苦,那不是一辈子都在瞎忙吗?不知目标和规律在哪儿?Lifeisunpredictable!”

    “好了,别那么多愁善感!既然是高兴的事,就该开心,好吗?反正无论你怎样,我都等着你来开发、耕耘,好吗?我什么都不求,只要你多想着我就行。”女人很动情。

    王晓野一听更感动。这个女人对自己总是那么宽容,她身上充满了一种激情,这是否就是爱?他正在发愣,司仪宣布招待会开始。王晓野是主席台上的嘉宾,只好在电话里匆匆给了朱倚云两个响吻,并强调说是一边一下,朱倚云就下意识的摸了摸两个已经微微勃起的乳头,她知道王晓野吻的总是她的两个乳头,而不是面颊。他赶到主席台上,沈青青就在身边。他马上感到那股幽香又开始浮动。

    招待会首先由天乐仪表董事总经理刘学锋发言。他拿着稿子念,声音宏亮有力,有一股军人的气势。随后是省市领导和嘉宾的祝贺发言,而王晓野之前死活将自己的发言给免了。渤大机械项目已到手,天乐仪表明天上市,此刻他双喜临门,但心思却在女人之间游离。

    晚会的重头戏是中国特色:大吃大喝。在歌舞升平的气氛中,十七个副总经理充分发挥喝酒的特长,与来宾们推杯换盏。临走时所有来宾都得了个500元的红包,嘉宾和记者则拿到3000元的红包。

    2.晚会后,刘学锋仍然余兴未尽,拉王晓野一块去唱卡拉OK。王晓野最烦卡拉OK,可今晚刘学锋再三邀请,他只好舍命陪君子。沈青青本想逃之夭夭,见王晓野邀她一同前往,便只好跟随。

    刘学峰一亮嗓子,王晓野才发现他的歌艺不俗。原来他本是个不错的男中音,加上长年在夜总会里陪客人唱,就练出来了。新歌他不熟,而老歌,尤其是苏联歌曲,他却能一首接一首地唱,从“三套车”、“喀秋莎”一直唱到“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大家不断鼓掌,如众星捧月。小姐们不断奉上酒饮、水果,大家都跟着歌瘾大发,如痴如醉,仿佛今夜都不想入眠。

    王晓野和沈青青很自然地坐到了一起。由于人多,他们俩在沙发上靠得很紧,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磁场。这明显是个催人发酵的距离。由于歌声吵杂,他跟沈青青说话时很自然地靠近她的耳朵,那股幽香直扑鼻孔,连她的发丝都触到他的脸,让他心痒。

    为了听清楚王晓野的话,沈青青也尽量把耳朵靠近他的嘴边。今天在香港临行前林洁还让他带给沈青青一份礼物:一本英文版的《瓦尔登湖》。这是王晓野买给林洁的书,她一看完马上就给沈青青买了一本。看着沈青青,回味着林洁,吸吮她们共有的幽香,令王晓野恍若隔世,在纽约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的往事梦幻般浮现。

    王晓野刚到美国,就开始为女友的出国而奔波。最后总算有个忘年交的教授给女友担保,学校还给了免学费的奖学金。这在MBA的专业中已经是很优厚的奖学金了。她拿到了美国签证。但世事难料,伴随89年的事件,中国政府突然规定所有出国人员必须由单位开证明去领公安局发的出境卡,否则拿到签证也出不去。由于有人阻挠,女友果然没能拿到出境卡,这一耽误就是一年半。

    王晓野得了相思病。在纽约孤身一人的日子里,他除了工作,就是想念他的女人,并继续为她出国而奔波,其人力和财力都在为此服务。当时两口子同时赴美留学的极少,生活的巨变很快砸碎了维系中国男女的传统纽带,因出国而分手已成了一道常见的风景。王晓野这一对被朋友们认为是最浪漫、牢固的一对。

    那一天终于来临,他抑制着狂跳的心去肯尼迪机场接女友。他终于看到她走出来,但那是一张冷漠的脸。直觉告诉他:大势已去!回到家,她连做爱的意思都没有,更别谈激情,最后是例行公事地草草收场,有点像王晓野强奸了她。王晓野倾心爱恋了八年的女人,给他带来的就是这突然降临的冷漠。

    他想人真是一种神奇的酵母,根本无法预测他们会发酵成什么?

    他们冷战了近一个月,毫无任何进展。女友什么理由也不说,只抱怨王晓野离去后给她带来了孤独和痛苦,还有办理出国手续过程中经历的种种令人绝望的事和丑恶的嘴脸。而所有这一切似乎全部源自王晓野,仿佛她是这世界惟一的受害者!难道这就是那偷偷从北京跑到乡下来看他的女人吗?那闻着袅袅炊烟在茶树丛中和他做爱的女人吗?那个和他一起穿越青藏公路的女人吗?他当然听说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他还是无法面对事实,他一直以为这场盛宴还在继续,不过是一场流动的盛宴,从北京、西藏流到了纽约,还会继续流向巴黎、南非和南美……

    有一天,她跟他一起去河畔教堂参加基督教温馨的团契活动。那天的布道者是许牧世老先生是新版《圣经》的中文翻译者之一,温文尔雅,学贯中西。他讲的题目是:看惯了的神迹。他说宇宙万物、花开花落、人禽鸟兽乃至太阳东升西落,无一不是神迹,但人们看习惯了,以为理所当然,于是每天面对神迹,却还在企盼神迹。神若不让世界如此有序,世界一定如此吗?王晓野就想,这与爱因斯坦的泛神论异曲同工。受唯物主义和科学主义熏陶太久的人认为科学家是不信神的,哪知西方一流的科学家信神的一大堆,正因为他们对神安排的秩序充满好奇,才不懈地探索自然和人自身!无论是具像的神还是抽象的神,只有看到神迹,感到神迹,人才会充满由衷的感激!问题是,看到神用的不仅是眼睛,更得用心灵。

    他们跟基督徒一起唱歌,那天最打动人心的歌是《奇异恩典》,其旋律伤感、柔和却充满力量。女友那天不知为何唱得满面流泪,最后简直进入恸哭。回到家,她终于向他忏悔:因为受不了出国的不断遭挫,在一种令人绝望的氛围和难耐的寂寞中,她终于受不了一个男人的穷追不舍而投入其怀抱。那时王晓野是个已经受洗的基督徒。她认为王晓野会原谅她的过失,接受她的忏悔。然而她错了!

    他在疯狂和愤怒中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第二下,第三下。他的心刹那间被仇恨和耻辱彻底揪住、渗透!他认为女人的背叛足该遭到天遣。他虽然已经受洗为基督徒,但那有点像中国人信佛而去庙里烧香拜佛,貌似虔诚心未真动。王晓野是个中国人,更确切地说,他是长在红旗下的祖国新人!他不是虔诚的教徒,离悟道就更遥远了。神的爱之光显然只照到了他的表面,还远远没有照进他的心。

    第二天,王晓野出来上班时,觉得纽约的天空全是黑的。世界没变,但他的世界从此变了。这是他一生中遭受的最沉重的打击,这一夜是他一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夜。他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心痛!他尽量试图原谅她,与她重新和好。但一切努力统统徒劳,他被一种强大到他自己根本无法抵御的力量彻底侵袭、击垮。他心中负面、黑暗的力量太强大,仇恨和耻辱轻而易举地攫取了他的心。他此刻才发现人的爱,尤其男女之爱,竟如此脆弱,需要如此多的条件作为前提,所有的海誓山盟竟如此不堪一击。心一变,世界全变。而此心竟如此依赖于彼心,一颗颗根本无法控制和预测的人心。他那时还不知道这是个相对的世界,彼此分离的世界,更是个虚幻的世界!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天,他们和一帮朋友一起开车到马里兰州去露营。就在此次春游的过程中,王晓野再次遇到了周帆,一个正在哥伦比亚大学生物系读博士的青岛女人。前往露营地的路途中,她坐在汽车后排最右边,也在王晓野右边,而女友坐在他左边。后排挤了五个人,周帆靠王晓野很紧。王晓野一路上不得不被这个女人的体香侵袭,内心升起一丝悲哀的陶醉,尤其在与自己的女人渐行渐远的非常时期。

    周帆身材高大,足有一米七零,头发和眉毛都很黑,皮肤出奇的白而细腻,却充满忧郁的光泽。仅凭直觉和眼神,王晓野和周帆都知道彼此已经心有灵犀。他们以前在朋友的聚会中见过几次,互相虽有好感,但从未再进一步,因为各有自己的另一半。王晓野自从经过那个漫长而疯狂的黑夜之后,就进入到一种神志漂浮的状态,孤独的彷徨中,他在期待一种带他远去的事件。他把右臂自然地绕过了女人的后颈,仿佛要让自己的胳膊腾出更多的空间,实则让自己几乎从后面搂住了女人。那一刻他也很紧张,唯恐女人抗议自己的无礼。但女人的反应居然是挪了挪身子,让王晓野的右胳膊更吻合地搂住了自己的身体。王晓野的心在刹那间都快跳到嗓子眼!

    男人真是一种得寸进尺的动物。他将一只手轻轻放到了女人的大腿上,女人身体没动,但微微闭上了眼!他紧张得如同工兵探雷,把头往右一扭却发现女人给他投来妩媚的一笑,但笑意中饱含了紧张和羞涩。王晓野倍受鼓舞,手便开始默默在一条陌生而柔嫩的大腿上缓缓抚摸。他明显感到女人的呼吸加剧,但她显然无意推开王晓野的手;这个令人心跳的冒险在飞驰的汽车和大家的谈笑声中不断升级。

    王晓野更加放肆了,他干脆从她那件斜披在身上的一件蓝色披肩下将手伸到了她的前胸,然后隔着薄薄的外衣扶弄她跌宕起伏的左乳。女人闭上了眼睛,面颊微红,嘴唇紧闭,全身如同雕塑般凝固不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挡体内汹涌澎湃的热血,平息这激浪般的呼吸。汽车在马里兰的高速公路上奔驰,窗外绿色扑面,车内回响的是萨拉萨蒂的小提琴协奏曲《流浪者之歌》,女友将头靠在他身上,对旁边正在发生的疾风暴雨全然不知……

    回到纽约的第二天,王晓野借了一盘《人生不可承受之轻》的电影录像带去看周帆。此后一连三天,王晓野和她日夜做爱,足不出户。曼哈顿成了王晓野宣泄欲望、仇恨、耻辱和忧愁的孤岛。周帆比王晓野大三岁,目光独特而深邃,她仿佛不用问就洞悉了王晓野的心思。她人如其名,像一只从惊涛骇浪和密密的乌云中驶出的帆船,奇迹般出现在被风暴掀落入水的水手眼前。骇然的风暴被女人香软的胸脯挡在了身后,而风暴过后大地竟如此宁静、清新,草香沁人心脾。

    她给王晓野做了他自到纽约后吃到的最可口的饭菜,饭后不是给他端来冰激凌就是西瓜,连鞋袜都由她伺候。从王晓野洒下的雨露和宣泄的风暴中,她发现这只受伤的野兽也是个率性的大男人。研究生物的女博士似乎更理解男人从精神到肉体的愉悦和艰辛,她用观察细胞的目光和北方女人的胸怀接纳了这正给自己舔伤的孤独野兽。

    王晓野从她的CD碟中翻出了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两人一遍又一遍地聆听这悲苦绝望的交响,在音乐的天幕中疯狂地做爱,两个中国的幽灵在曼哈顿的余晖中与俄罗斯的精灵一起叹息、挣扎。

    一天半夜,两人兴味盎然地谈开了灵魂,以及灵魂和肉体是否同步成长的问题,结果他们一直谈到日上竿头。那天她告诉了王晓野许多新鲜东西,比如她曾经打开过人的大脑,却只发现了神经元,没发现灵魂。两人都笑了!王晓野突然问自己:为什么不是她呢?为何还在满世界瞎忙呢?踏破铁鞋寻觅,这样的女人不就在眼前吗?这不正是他要的女人吗?

    可周帆的老公就在温哥华的另一所大学读博士。有时他们正在做爱时,她老公的电话来了,于是她不得不躺在王晓野的怀里跟自己的老公讲电话,还要显得无比温柔,用一记响吻告别。王晓野触景生情:女友和自己所通的电话中,有多少是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讲的呢?这是个只需稍稍想像就可完成的画面,情节可任由自己设计。人的确比其它动物聪明而富于想像,因此人的痛苦更加深重。

    此后故事的发展却令王晓野意想不到。女友的泪水感动了他,于是他想和她重归于好。他给她办好了去伯克莱读MBA的手续,并给了她全年的生活费。然而就在她准备动身之际,女友和周帆居然来了一次彻底的交心谈心,结果他们双双出卖了王晓野。因为周帆无法容忍刚刚疗好伤的王晓野又回到原来的女友身边,主动找到了他的女友。两人都对他倾注于另一个女人的情感无法容忍,于是两人越说越嫉妒,越激动,成了一次毫不设防的击剑,怎么刺激对方怎么挑,直到彼此都被刺得伤痕累累。

    这是一次语言的胜利!但却是一场心灵的灾难,三颗心都被严重伤害。最后,两个女人将一切伤痛的根源理所当然地全部归到了这头流浪的野兽――王晓野身上。女友本想藉此机会瓦解周帆和王晓野的关系,这一招可谓立竿见影。而周帆本来也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因为一旦王晓野的女友去加州读书,曼哈顿就成了她和王晓野的二人世界了。但两个女人开会的结果,却令王晓野和两者的关系都被撕裂,最后迫使他下决心与纽约的女人一了百了。

    结果是王晓野孑然一身到了香港。在他的世界里,纽约多姿多彩的色调无疑增添了一笔凝重的灰色。纽约是他面对女人和爱情的转折点。虽然他受洗成了基督徒,但他眼未开,所以并未看到真正的神。他还不知神本来和爱、自由是等同的,可以互换位置的。显然他面对看惯了的神迹却不知是神迹。而真爱是无敌的,它就是神本身。

    王晓野依旧是个孤独的漫游者,他不得不继续上路,因为他离神还很远。纽约是他热爱的城市,也成了令他伤心的城市。你最爱的人通常就是伤害你最狠的人!谁让你是人呢?

    从纽约迈向香港,不仅使王晓野从资本市场的后方转到了前沿,从一个女人转到了另一个女人,更重要的是,他看女人和世界的目光发生了变化。人生的戏,纽约的一幕落下,香港的一幕开场。

    地球上的人们,每天都在阳光和月光下全情投入,演绎着自己的角色。对于漫游者,地球既是他乡,也是故乡,更是舞台。太阳东升西落就像戏的开幕和谢幕。他想,真正的故乡是否就是神的怀抱?问题是:我们一直以为神是用肉眼可以找到的。

    3.歌声在继续。除了刘学锋唱的老歌,大家唱的基本上是失恋、暗恋和三角恋之类的歌。流行歌曲里流行着时代的气息。

    看着电视里的画面和歌词,王晓野说,“瞧这些歌,好像现在的整个世界都在教人变坏!连变坏的目标和手段都一应俱全!”

    沈青青问,“那从前的人就不坏吗?”

    王晓野说,“我也说不好,文革期间人变坏好像是名正言顺的!那时的歌没现在好听,但唱得更疯狂!”

    他的心神一漫游,眼前就浮现出‘文革’末期疯狂的大合唱:在一个巨大的体育场由万人合唱“文化大革命好”。前排是无数个拉手风琴的红卫兵,清一色打扮:没有徽章的军装、军帽,腰扎武装带,臂带红袖章。那歌词有种疯狂的简约: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嘿!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呀就是好!马列主义大普及,上层建筑红旗飘,革命大字报,嘿!烈火遍地烧,胜利凯歌冲云霄,七亿人们跟着毛主席,红色江山牢呀嘛牢又牢!”后头紧跟的又是一通“文化大革命好!”的吼叫,歇斯底里,不断重复,结尾也是这句话被疯狂地重复吼叫,仿佛此乃天理,不由分说!这令他想起会议室里的那幅红旗招展的油画……

    他想人看来注定是痴迷的,如果没有痴迷,就会追寻痴迷!

    刘学锋在新加坡路演的时候就看出了王晓野和沈青青之间的暧昧关系,所以就不断劝王晓野和沈青青一起唱一首歌。盛情难却,王晓野便点了一首《橄榄树》。这是他的大学时代流行的台湾校园歌曲,伤感而飘逸。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王晓野一开头就打动了沈青青,他的声音很低,有一种柔和的磁性,而歌词尤其反映了王晓野的特征:流浪的天性。

    轮到沈青青唱的时候,王晓野深情地盯着他。到合唱最后一句歌词“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时,他们俩仿佛都开启了一扇封存已久的心扉,情感都已升到了一种只可意会的巅峰。

    众人马上给予热烈的掌声。

    4.大家依然陶醉于自己的歌声中。王晓野终于按捺不住,提出先走一步。沈青青一听也说要走。此刻已经是午夜,刘学锋也不好挽留。深圳的夜依旧灯火通明,一片喧闹。

    从香格里拉饭店的电梯里出来后,两人相视一笑。王晓野故意问,“还记得新加坡的那个夜晚吗?我们也是从电梯里一起走出来。”

    “然后你飞去了上海会见你的情人陈邦华!”

    “如果那天晚上我去了你的房间,你会怎样?”王晓野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跟着沈青青走向了她的房间。沈青青给了他一个媚眼,笑而不答。一进房间,沈青青长舒一口气,扑到王晓野怀里,久久不愿抬头。她的气息令王晓野想起会议室里的那幅油画,还有想像和欲望的发酵。有的酒发酵虽慢,但发酵却未停止过!

    他们紧紧拥抱着,仿佛失散很久的情侣重逢。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耳朵、脖子,她就把他搂得更紧。他的胸被两个软软的乳房紧紧顶着,令他一阵飘忽、心慌,他就将她横着抱起来,缓缓走向那张巨大的双人床……

    沈青青被他拥着打了几个滚,然后在床上久久地拥吻,仿佛在酝酿一场风暴。她晕乎乎地摸着发烫的脸,发现自己正好压在了王晓野上面。王晓野默默地用身体探索着另一个身体的神秘矿藏,而沈青青虽然情欲似火,却仿佛仅仅是被探索的对象。王晓野不由分说地解开了她的衬衣和乳罩,令她的乳房如两个铃铛倒挂在他上方。沈青青一惊,赶紧跪起身来用双臂把前胸一遮。她说自己这个样子实在太淫荡。

    王晓野说,“淫荡可是一种失传的美啊!堂堂人类究竟有几人知晓淫荡之美?又有几人欣赏过真正的淫荡?”

    “你怎么有这么多歪理邪说?好像正邪在你这儿全反了?”

    “你这句话太对了!因为正邪早已被普遍地颠倒,所以我只好进一步颠倒才能正过来。中国的淑女太多,太监更多!就缺荡妇!”

    “可我实在难以接受这种淫荡的样子,像个潘金莲!”

    “可《牡丹亭》里的大家闺秀杜丽娘比潘金莲更淫荡,她有两句千古绝唱,‘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若不抓住这良辰美景,便只好‘酸酸楚楚由人怨!’了!”

    “可我就是难为情!你让我慢慢适应好不好?因为我一直认为女人在上的姿势是淫荡的,而淫荡的女人就是坏女人。”

    “Oh!MyGod!怎么会这样?只有不男不女才无法淫荡!怪不得太监被美化为中庸。”王晓野说,“这可真是秀才碰见兵,有理说不清!”

    这时女人趴过去关掉了灯。黑暗中,她却立刻镇定了许多!

    为什么女人在黑暗中才自然袒露?黑暗中,他蓦然间却想起毛主席语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于是他坐起来搂住女人,决定摸着石头过河!对!没必要与她理论,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他一边在黑暗中耕耘,一边告诉她柳梦梅就是这样替杜丽娘宽衣解带,并和她在梅子树下的花丛中野合的,还说北方人虽然没南方人这么浪漫细腻,可在高梁里野合不更是一种粗犷的美么?

    野合的想像很快令沈青青春情荡漾,星星之火很快在她全身呈燎原之势。她原本就敏感的乳头一碰到王晓野的胸大肌就变成了充血的野草莓。她开始蠕动,继而颤抖,一种原始激情很快就冲破了理性的禁忌。激荡与痴迷中,妇女自然而然翻身得解放,骑到了一直压迫她们的男人身上!

    王晓野在下面笑曰,“真是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可女人此时正骑在他身上闭目呼唤巫山云雨,对他充耳不闻。她比王晓野更专心地投入了革命实践,并很快无师自通,让自己的胯骨在王晓野身上像个奇异的钟摆一样扭动起来,连她鼻腔里发出的呻吟都极富节奏。很快两人都成了饥渴已久的动物,疯狂地扭动在一起。

    王晓野如陕北农民分到土地,一边双手抚摸宝塔山,一边动情地翘首耕耘。“啊!”,他轻轻咏叹道,“滚滚延河水,巍巍宝塔山!”

    沈青青渐渐全身酥软,只觉时间停滞,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时紧时松,时而颤抖,时而酥麻,仿佛自己成了王晓野倾力弹奏的一架钢琴。王晓野则如同琴师摸到久违的琴键,将自己最心爱的奏鸣曲倾情而奏,让女人在一种神奇的旋律中起伏跌宕,忽而在上,忽而在下。王晓野乘胜追击,干脆将她拖到床下……

    他们的呼应越来越和谐,和风细雨与疾风暴雨,荡漾似水的柔情与如泣如述的低吟变幻交错,孤独的钢琴奏鸣曲渐渐被演绎为钢琴协奏曲,后来沈青青的声音数度变幻,在一种垂死的痉挛和绝望的怒吼中,她感到自己灵魂出窍,呻吟变成了狂嚎,阴与阳、灵与肉、人与神的交响在屋里回荡……

    沈青青满面放光,像个疲惫不堪的妖孽,哀求疯狂的王晓野停止。

    王晓野关切地问:“舒服吗?”

    她大汗淋漓,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用沙哑的声音说:“我都死了,快活死了!”

    原来描述极至境界的形容词是“死”!王晓野想,让一个淑女脱离缰绳的羁绊也许还有很长的路走,但这无疑是一个美妙的开端!便笑着说,“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女人也笑了!他开始用闲谈让她感觉轻松,用美妙的故事开启她,甚至拿她的老板周辉来调侃,尤其是他那支经常夹在手里的粗大雪茄。沈青青说她那儿经常可以听到从周辉的办公室里传来宋莉红的淫荡呼号。

    王晓野笑了,说那都是莱温斯基惹的祸,当然这和克林顿同志不拘小节也有关!又说克林顿给世界各地的工作狂树立了寓娱乐于工作、革命生产两不误的光辉榜样:他愣把美国的白宫变成了令人想入非非的色情场所。你忙!难道你有美国总统忙吗?连总统都会忙中偷闲让莱文斯基来把箫吹啊!后来,王晓野讲故事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悄然无声,女人听到从他的鼻孔里传来的均匀呼吸……

    沈青青刚才一直靠在王晓野的身边,见他熟睡,就慢慢把头趴到他身上,将脸贴着他的胸大肌。她眼瞅王晓野的下方,探险一样将她细嫩的小手缓缓滑到他神秘而坚硬的腹肌上,王晓野一直一丝不挂地躺在那儿,睡得如婴儿般安祥。沈青青的右手停止在那一块块整齐的腹肌上,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因心跳过于剧烈,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但强烈的好奇心仍然驱使着她,她一直想亲手抚摸那个在自己的身上进进出出、令自己翻江倒海的奇妙家伙,但从来不敢主动去摸……

    她久久地凝视那个疲惫地倒在黑亮的草丛中熟睡的战士,细细地品味刚才它带给自己的销魂的风暴,然后一点点靠近它,仿佛生怕吵醒了它的美梦,但又实在止不住对它的想像和迷恋。刚才谈到的克林顿、莱温斯基、周辉、雪茄,尤其是经常从隔壁传来的宋莉红的呼号,一幕幕在她脑海里浮现。她虽然矜持、羞涩,但骨子里仍幻想着危险的激情,文静的外表正好掩饰了其体内流淌的骚动不安的汪洋,而王晓野所干的一切,只打开了一个暗流汹涌的闸门。这个女人所受的整个教育就是如何压抑自己。问题是:她偏偏对世界、尤其对男人充满了与日俱增的好奇。也许她天生就是张爱玲笔下的那种有潜质“变坏”的女人,但前提是她必须碰上像王晓野这样的坏男人。坏男人比坏女人更难找,也更难当!

    她匍匐前进,就像抗美援朝电影里的志愿军战士,向那个神奇的城堡靠得更近了,鼻尖和嘴唇已经越过杂草,几乎快触到它神秘的脉搏。当她鼻腔内呼出的细细热流吹拂到战士的身躯时,竟出现了一幕令它惊讶得快叫出声的景色:那伏倒在地的战士居然动了一下,慢慢苏醒过来,她好奇地伸过手去抚摸它,就像安抚一只沉睡不醒的小鸟,可那只鸟居然摇摇晃晃地舒展、伸腰,最后竟坚定地站立起来!世界竟如此奇妙!她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粗细交错的血管在涌动,鸟体慢慢膨胀。她用手轻轻抚摸它一下,它立刻膨胀得更有力,并很快变成了一座潇洒矗立的雕塑,像个充满朝气的儿童团员,天真、自然、淳朴、光洁、鲜活可人,它灿烂地向她招手、微笑……

    她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浓烈异香,那是一种刚出锅的海鲜和刚出炉的面包混合而成的香味,在草丛一带向四周弥漫而去,钻进女人的身体,在她的脑子里发酵。她感到自己的体内升起了一股饥饿的冲动,随着发酵的继续,她的食欲变得更旺!她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了嘴,以她惯有的吃哈根达斯冰激凌的方式,将红嫩的舌尖温柔地舔抵到了儿童团员光滑、闪亮的顶部。刹那间,团员从上到下抖动了一下,立刻膨胀得更加硕大、雄伟!一转眼,儿童团员俨然变成了一个剽悍的角斗士,粗壮、雄浑、斗志昂扬,威风凛凛,野性十足。

    沈青青眼睛都看呆了,她不得不用两只手才能驾驭这桀骜不逊的角斗士。她将自己火红的嘴张大到极限,才勉强含住哈根达斯闪闪发光的顶头……,她变成了一个饥饿的女儿,由神秘的基因启动、放大的饥饿感如同电流一样,顺着她的血液和经脉传遍全身,渗透到每一个毛孔,她感到自己的世界波涛汹涌,而每一寸肌肤都在燃起灼热的火焰,化作一片迷人的汪洋,她觉得自己成了在巨浪中跌宕起伏的一叶扁舟……

    王晓野在天庭里被一股天使的气息吹拂、摇荡,一种天鹅绒般的暖流漩涡般吞噬、溶化了招展的红旗,他顿感党的温暖暖心窝,阶级觉悟被迅速唤醒、升腾……“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他知道,男人和女人的战争虽然瑰丽,但亦诡异!女人的精神抖擞和男人的疲惫不堪终会达致能量守恒,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不认清现世的幻觉,对实像的信心会在瞬间崩解,沦为美丽的麻木和虚无。于是他开始调节心气,渐渐气定神闲。

    他微微挣开眼,如同一个枕戈待旦的战士看到一轮新太阳冉冉升起。一个新生命如一匹鬃毛飞扬的骏马,终于脱开缰绳的羁绊,纵情向天边飞驰而去!

    5.刘学锋一行唱完卡拉OK,已是凌晨一点。大家疲惫不堪地离开夜总会,刚刚走出大楼的大门口,就见迎面走来四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对刘学峰说:“我们是湘北公安厅的,有事情需要你协助调查。”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四个人不由分说一拥而上,将刘学峰拉上一辆带警笛的面包车,绝尘而去。

    众人在慌乱之中赶紧返回酒店,四处打探消息。刘学锋的信息网络很有效,打探的结果是:的确是省公安厅带走了刘学峰!原来刘学峰为了经营当地最大的连锁夜总会,多年来贿赂当地公安局、检查院和法院里面的那些战友,建立了一个强大的保护网。为整垮其竞争对手,他使用了黑社会的所有手段,包括暴力、欺诈甚至谋杀。因此他自己实际上已经变成当地的黑帮老大。

    由于民愤太大,又有大批干部被拉下水,公安部早已将他列入黑名单。湘北公安厅一直没有在当地下手,主要是顾虑刘学峰在当地的保护网太强大,极易走漏风声,因此等他这次到了深圳才动手。此次行动极为保密,深圳公安为配合湘北刑侦人员,已经派警察和便衣包围了刘学锋所在的整栋大楼,待刘学锋被抓获后才撤离。

    深圳的街头,此刻依旧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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