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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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准时赴约,去见罗伯特·丹尼。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位于埃塞克斯街上,一条小巷弯弯曲曲从斯特兰德街一直通向河边。办公室在一幢古色古香的乔治王朝时期风格的红砖楼房里,其识别标志仅为一块小小的铜质标牌。接待员是一位穿戴整洁,声音低沉的金发碧眼女郎,她接过我的外套,请我落座。我看见一张舒适的皮革扶手椅,便坐了下去。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书架上满是书籍,从地面一直堆到天花板,全是皮面装帧的旧书。我面前的红木桌子上有一个插着橙色百合花的花瓶,旁边摆着《乡村生活》、《原野》、《投资者编年史》、《经济学家》和《泰晤士报》。丹尼-克拉克律师事务所接待的是哪一类当事人一目了然。因此赫斯(MosesHess,1812—1875)德国小资产阶级政论5分钟之后,我早些时候与之通过电话的那个工作效率极高的秘书把我引进丹尼先生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二楼,宽敞通风,可以看得见楼下静谧的街道。房间里也有一些书架,上面放满了皮面装帧的书籍一种自然的神学。主要著作有《托马斯主义》、《中世纪哲现今的丹尼正坐在他的大写字台后面,在记笔记。两、三秒钟以后,他抬起头来看见了我,微笑着从写字台后面站起来欢迎我。他衣着整洁,头发花白1943—1949年间写的《关于领导方法的若干问题》、《党委会他向我伸出手来。“保罗·默里,见到你不胜荣幸。”

    我被这话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词不达意地说:“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丹尼朗声大笑,两眼炯炯发亮。“我喜欢在运动场正面看台包厢里看田径比赛,我始终非常羡慕你的赛跑,当你引退时,那对于我是个忧伤的日子。我认为你完全能够在两年之内拿金牌的,你完全放弃了田径?”

    “噢,我仍然有规律地定期跑步,但只是为了健身而已。我不再参加任何比赛了。”

    “真可惜。来点茶吗?还是要咖啡?”他问道。

    “请来杯茶。”我回答。

    丹尼对他的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旋即离开房间,不一会儿便端来了茶盘、茶、茶杯和饼干。我们坐在一张矮桌旁边的两把扶手椅里。我向后仰靠,浑身放松。丹尼属于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的那种人,他使用其才智和魅力使你感到轻松自如,而不是威胁恐吓你,我喜欢他。

    丹尼津津有味地呷了一口茶。“费利西蒂告诉我,说你是戴比·蔡特的朋友,”他说,眼睛掠过他的茶杯看着我。

    “对,我是她的朋友,”我说。“或者说,至少我与她共过事,我们虽然只在一起工作了3个月,但我们相处甚好。”

    “大概是在德琼股份有限公司吧?”

    “对,是那家公司。”

    “我肯定戴比对你们来说是一笔真正的财富,”丹尼诚恳地说。“她离开我们这儿时,我感到非常遗憾,她是个才华出众的律师。”他一定是看见了我脸上微露的惊讶之色。“噢,是的,”他继续说。“我想,她在实践经验方面还稍欠火候。但是,对于具有她这种经历的人来说,她总是能够非常迅捷地抓住问题的核心。而且她从来不会遗漏任何东西。她放弃了干法律这一行真是可惜。”他咳嗽起来,咽下了我脑子里想到的事情没有说出口,现在那倒无关紧要。“我能帮你什么忙?”

    “我想问你一些有关戴比死前在做的事情,”我开始说道。“有些事有点儿奇怪,也许无足轻重,但是说不准也许很重要。”

    “会与她的死有关吗?”

    “噢,不,我肯定这与那事没有关系,”我连忙说道。

    “但是,你认为可能会有关系?”丹尼仰靠在椅子上聆听,不但听我说的内容,而且还注意我说话的语气。他姿势中的某种东西激励着我说下去。

    “这个嘛,我可能只是在想象罢了。但是,不错,我想那也可能有关系,我真的还不知道,这就是我来此拜访请教的原因。”

    “哦,是这样,”丹尼说。“继续说下去。”

    “这事与一个名叫欧文·派珀的美国人有关,费利西蒂说你处理过他卷入其中的一桩案子,戴比和你一起处理那个案子的。”

    “派用是本事务所的一名当事人,我确信我和戴比的确为他辩护过一次。”丹尼说。

    “前些天,我在查阅为美国一个卡西诺赌场发行的一种新债券。”我接着说,“赌场的业主是欧文·派珀。我叫戴比研究一下资料备忘录。她死后,我自己去查阅了文件。她在有一、两段上作了标记。特别是有一段,解释说赌博许可证将不发放给有犯罪前科的人。”

    我看看丹尼,他像刚才一样,正在聚精会神地听我说。

    “派珀有过犯罪前科吗?”我问道。

    “据我所知没有。”丹尼说。

    “关于你和戴比经手的派珀一案,你能告诉我点情况吗?”我问道。

    丹尼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思考忖度。“有难处,派珀是我的当事人,我不想损坏他的名声,也不想泄露他的任何私事。”

    “但是,你能给我帮助,”我坚定地说,“现在不是恪守法律繁文缛节的时候。”

    “年轻人,任何时候都应该尊重法律,”丹尼说。但他又笑了起来。“我将尽最大努力帮助你,实际上,大部分情况都是公开的,我将尽可能全部讲出来。”

    “欧文·派珀和一个合伙人——一个英国房地产开发商——在萨里合买了一幢很大的乡村住宅,叫作布莱登哈姆山庄,他们把那幢住宅重新整修了一番,开了‘布莱登哈姆山庄诊所’。它显然是专门为那些高级管理人员办的,诊所里的‘病人’从来没有超过一打,它像一个疗养院,为过度紧张疲劳的生意人提供休息和放松之所。不用说,它的费用是非常昂贵的,很自然,由于其设备条件的性质所决定,它与外部世界完全隔绝。”

    “后来,过了1年左右,警察突然搜查了该诊所,逮捕了经理和几名女职员,他们随后指控我的当事人和他的合伙人开妓院,开庭审判时,这个指控从未被证明成立,该诉讼案被认为既前后矛盾,又证据不充分。”

    “是由于你的努力,”我插话道。

    丹尼笑了起来。“哦,通常,我们这儿不受理刑法案件,所以,我把此案转给了我知道受理这类案子的一家律师事务所。但是,我认为最好还是保留一份他们请我们代为注意法院诉讼程序的委托书,而且我的确指出了诉讼方忽略的一些相当费解的前后矛盾之处,我必须承认其中有一些是戴比发现的。”

    “所以派用被释放了?”我问道。

    “对,无罪释放,就是这样,”丹尼答道。“他把那幢房子卖了,我相信那房子现在成旅馆了,而且是个相当不错的旅馆。”

    “那么,警察是对的吗?那是妓院吗?”

    丹尼犹豫了一下。“警察提交的证据可以证明那是妓院,但是那个证据是不可接受的。”

    “这么说它是一个妓院。”我说,“派珀知道那儿发生的事情吗?”

    “他在这个国家里呆的时间很少,即使警察当时能够证明布莱登哈姆山庄是个妓院,我也可以证明我的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

    这话可真够气人的,丹尼的托辞激恼了我,我的问题也更加直截了当。“派珀是个骗子吗?”

    “从审讯期间我所了解的情况看,我不会再接受他作为我的当事人了,”丹尼说。到目前为止,这是他最为言辞激烈的答复。

    我思考了一会儿。“如果这事引起内华达赌博管理委员会的注意的话,最终会导致派珀被吊销营业执照吗?”还有塔希提饭店,我想。

    丹尼几个指尖并拢,轻轻叩击着下巴。“这很难说,我对内华达州的法律细则知之甚少,从来没有发现派珀有任何违法行为,所以他不会被自动取消资格,这将取决于委员会有多大权力来判断什么是好名声,以及他们如何运用这种权力。但是,很显然它在实际运用中是没有什么帮助的。”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谢谢你,丹尼先生,你对我很有帮助。”

    “别客气,我随时愿意效劳。”我们握了握手,然后我向门口走去。

    还没等我走到门口,丹尼喊住了我。“噢,保罗。”

    我转过身。

    “当你说这可能与戴比之死有关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对派珀的经营方法略知一二。尽管他装模作样,彬彬有礼,但他是个危险人物,我很喜欢戴比,她死了我很难过,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帮助,给我打电话好了。”

    “谢谢你。”我说。

    “小心点。”当我离开房间时,丹尼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那天晚上下雨了,但我还是出去跑步了。在热烘烘的8月的夜晚,雨水淋透了我的运动衫和田径短裤,我浑身感到十分凉爽。我湿漉漉地回到公寓里,虽然身体疲劳,但是精神振作多了。

    随着麻醉药药效的逐渐减弱,我的伤指开始突突地抽动起来。我小心仔细地解开绷带,察看伤口。刀口很深,但是,由于刀子很锋利,切口只是窄窄的一条,皮肤看上去好像已经开始愈合了。我唯恐着凉,赶紧跳进浴缸,把手指放在水里好好泡一泡,让全身肌肉放松放松。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我轻轻地暗自咒骂了一声,只管躺在那儿不动,铃声响个不停,我极不情愿地爬出浴缸,浑身滴水走进卧室。“喂。”

    “我告诉你不要管闲事。”身上的热水滴突然变得冰凉,那是乔·芬利平淡单调的声音。

    我搜肠刮肚找词儿答话,他这话不无道理,他是告诉过我少管闲事,我到底是找的哪门子事儿?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我说:“你怎么弄到我的电话号码的?”

    “你是怎么弄到我的电话号码的?”

    问得好,我是从卡什那儿弄到他的电话号码的,他当然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卡什那儿问到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大概把我的住址也搞到手了。我浑身越发感到冷了,我从床上抓过羽绒被裹在身上。

    “我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乔重复道。“在过去的24小时里,已经有两拨警察上我这儿来过了。先是来了一个女警察,盘问我和萨莉,萨莉什么也没告诉她,而且她以后也不会说的,她知道要是说了,会有什么好果子等着她。”单调乏味的语气中吐出了威胁之词。“后来,一个脸色阴沉,动作缓慢的侦探问了我一些有关那个婊子之死的问题。不过,他也什么名堂都没问出来。但是,这事让我生气,非常恼火,你手指头没掉,算你运气,你要是不就此罢休的话,你将失去的恐怕就不止是手指头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害怕起来,我为什么要和他搅到一起去?因为我认为是他杀害了戴比,我提醒自己说。是啊,如果警察已经开始找他调查此事的话,那么,我也许应该把这事全交给警察去管。“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

    乔的声音低了一个8度,似乎更具威胁力了。“听着,默里,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那个婊子的事情。你要是再靠近我老婆,或者对任何人提起她的事,你就别想活了。”

    我吓得要命,但不想让他知道这一点,我决心不被他的威胁所吓倒。“你如果待她好点的话,谁也不会来打扰你的。”我说。“你现在来吓唬我是没用的。”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我擦干身子,按鲍威尔给我的住宅电话号码往他家里打电话,我好奇地想知道有关戴比的事,乔对他说了些什么。

    “我是鲍威尔。”他口气生硬,显然因被打扰而不高兴。

    “我是保罗·默里。”

    “默里先生,什么事?”

    “我刚刚接到乔·芬利打来的电话,他说你们已经和他接触过了。”

    “是的,是那样,我们今天找他谈话了。”

    “谈得怎么样?”

    “没有结果,芬利说,他和一起喝酒的另外两个人离开船后就立即共乘一辆出租车走了。那两人证明他说的是实话,他们都说他们离开你和戴比之后就没有看见过戴比。”

    我时此表示异议。“那不对头,你们找到出租车司机了吗?”

    鲍威尔的叹息声在电话里回响着。“没有,默里先生,我们没有找到出租车司机,不在大范围内公开寻找的话,要想找到司机几乎没有什么可能。不过,除非你认为是他们三个人共同作的案,否则,我认为可以排除芬利。”

    “但是,你们不能排除芬利,你们应该看到了他那模样,我确信一定是他杀害了戴比,你们调查过他和戴比之间的关系吗?”

    “我们已经和费利西蒂·威尔逊谈过。芬利无疑是个下流坯,但是指控他谋杀戴比·蔡特则毫无证据。事实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是被谋杀的。如果说她是被谋杀的,那么在她死之前,你是被人看见和她在一起的最后一个人。”

    “你总不会认为是我杀了她吧?”

    “不,默里先生,我也不认为是你杀了她,”鲍威尔说,他的声音里流露出压抑的痛苦。“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是自杀,但是连证明自杀的证据也几乎没有。明天就要审理此案了,如果作出死因未详的裁决被驳回,我也不会感到惊讶。他们要是没有把握,便不会把案例归为自杀一类,这会给死者家属带来不必要的悲痛。好了,默里先生,谢谢你在这次调查中提供的所有帮助。晚安。”

    “晚安,”我说完便放下电话听筒。这么说,莫名其妙的就让乔与此案脱了干系,我不信,我一点儿也不相信。

    我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想借酒力催眠。摇篮曲《三只瞎老鼠》掠过我的脑海,我终于渐渐进入了梦乡。我梦见一个纤弱单薄的农夫之妻挥舞着一把菜刀跑来跑去。

    星期六早晨,卡什开车来接我。他身穿一套去泰晤士河畔汉利参加联谊会的服装:运动茄克,白裤子,打着一条色彩鲜艳的紫色、金色、银色条纹相间的领带。他驾驶的是一辆灰色的1960年造阿斯顿-马丁赛车。我虽然不是权威的赛车专家,但是我看得出来,那车与詹姆斯·邦德影片中出现的车型相同。我掩饰不住对那辆车的羡慕之心,我甚至想象着会看见机关枪和弹射座椅的按钮。

    卡什看到我的反应,咧嘴笑了起来。“喜欢吗?”他问道。“我是个旧汽车迷,我在美国还有一辆旧梅塞德斯和两辆美洲豹汽车。我就喜爱在夏季的周末开着折篷梅塞德斯转悠兜风。”

    “灰不溜秋古老的伦敦城一定有些不一样吧,”我说。

    “噢,那是。但是我喜欢这地方。告诉你吧,要习惯欧洲人,尤其是英国人,得花上一点时间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当你初次见到他们时,他们看起来似乎都不友好。你似乎觉得光是说声你好,打个招呼就打破了某种社交禁忌一样。一旦你了解了他们,便会觉得他们是非常好的人,我这话绝无冒犯之意。”

    “没人说你冒犯,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儿的人与他们不相识的人打交道很谨慎。”我能想象得出卡什的客户们第一次见到他时被他吓唬住的那种极其冷淡的表现,然后慢慢地会被他迷住,为他倾倒。

    “你听我讲,一开始,他们会向你夸口,说他们有多谨慎,有多稳健,就好像购买一种美国财政部发行的90天短期国库券是他们有生以来做过的风险最大的生意似的。但是,对他们稍稍花言巧语几句,他们便把那些债券全都买下了。我来这儿有一年多了,已经做了几笔赚头不小的买卖。”

    我们来到交通灯前,他停住话头,全神贯注地尽快加速冲过去,而旁边车道上的一辆波什车却被红灯拦住了。他驱车在车流中拐来拐去迂回前进,又继续说道:“伦敦这些人中有的人不知道出售债券是怎么回事。他们以为,他们把100万美元的债券交给某个瑞士银行家,他们就算是在卖债券了,他们什么也不懂,卖债券就是让大笔大笔的钱在世界上流通,卖债券就是让世界的一个部分资助另一个部分,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缩坐在座位上,这时我们快速驶上了一条错误的车道,在一条格外拥挤的车流中穿行。

    卡什似乎对他周围频频按响的喇叭声充耳不闻。“我跟你讲一些有关捣鼓钱的事,我曾有过一个波士顿的客户,他想把5亿美元投入欧洲债券市场。因此,我们发行了3种新债券,每一种债券给他一半。3个月以后,我们拥有了无法脱手的5亿美元抵押债券,那上面有3倍的销售信贷额,这样,我让波士顿的这位老兄意识到他根本不需要欧洲债券,他需要的是抵押债券。于是,他卖掉了手里的欧洲债券,买进了我们的抵押债券。”

    “这样,公司解决了一个问题,但麻烦的是我们现在有5亿美元欧洲债券没人想要,所以我等了一个星期,交易员开始绝望了,他卖不掉他的欧洲债券。然后,他们再次把销售信贷额提高了3倍。这时我便决定打电话给我在加利福尼亚一家保险公司的一位朋友,他手头有10亿美元现金想投资,但却不知买什么是好。正巧我为他找了个理想的投资渠道。”卡什细细叙述着此事,得意地大笑起来。

    “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叫我‘现金’吗?你听说过‘现金是国王’的说法吗?嘿,我是现金的国王。我控制着它,这些有价证券管理者们认为他们控制着他们资金中的现金,但是他们控制不了,我能控制,是像我这样的人在操纵着债券系统现金的流动,我是他们中间的佼佼者。这些资金每流动一次,就有一部分现金进了我的腰包,你知道5亿美元交易的3倍销售信贷额的佣金是多少吗?想想看。”

    我想了想,算了算,虽然各家有各家的算法,但是,我的计算是1百万美元不到一点,现在我开始明白卡什为什么能够买得起那些昂贵的赛车了。

    “但是,我看得出你与别人不一样,小伙子,”他继续说,“你不怕担风险。当有机会时,你愿意下大赌注。我认为你我二人联手定能做些好买卖。”

    眼前这位的确是债券市场的高手,我离开原先那家四平八稳的老银行为的就是要见这种世面。我当然能够成为债券市场上的一个强手。我和卡什一道定能将其他芸芸众生玩弄于股掌之上。

    然后,我脑子突然清醒过来。卡什也许对他的所有客户都作如是说。这倒并不是说卡什在胡编乱造,卡什的名声有口皆碑,但我禁不住想知道当卡什驾着他的折篷梅塞德斯,带他的波士顿客户兜风时,是否就不会以这种不屑一顾的口气谈论他的伦敦客户。

    “你仍然与你的美国客户保持联系吗?”

    “定期联系的只有一个,我和他的关系也许是你所称的那种‘特殊关系’。但是,只要我想与其他任何客户恢复关系,只需给他们挂个电话就行了,人们不会忘记我。”

    我们驶上通往4号高速公路的一个坡道,路上车辆很多,但是都在有条不紊地向前移动,卡什把阿斯顿-马丁赛车开进外侧车道,寻隙挤过前面的汽车,不断闪着灯,威逼着它们让道。

    “你是怎么干上这行的?”我问道。

    “我在酒吧里遇到一个人,一个爱尔兰人。我们都住在布朗克斯的同一个地区,只是在那之前我从没见过他,我们相处甚好。我们有酒同醉,我们两人之间的唯一区别是我20岁,穿牛仔裤,他50岁,穿昂贵的西装。他的经历很苦,我很同情他。他问我做什么工作,我告诉他我在一家五金店工作。他又问我是否愿意到他的店里工作一段时间,于是我就去了,我一开始在收发室里干,从那儿一步一步往上升,一直干得都很愉快。”

    “那么,布朗克斯的居住情况怎么样?不危险吗?”我问。

    “当然危险,但那只是对来自不同街区的人来说。在你自己的街区里总是安全的,人人都会保护你,当然,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了,满大街都是疯子。以前也有暴力行为,但总是事出有因。可是,现在无缘无故就会发生暴力事件,这使我恼火。”我看着卡什,见他牙关紧咬,双颊开始涌上红晕,他生气了。

    “世界上一些最了不起的人物住在我住的那个街区内,”卡什继续说下去。“但是,我们被这个国家的其他人忽视了。我永远不会忘记酒吧里的那个家伙对我干的事情。我告诉过你我自己买过一间酒吧的事吗?”

    “没有,”我说。

    “事情是这样。那酒吧紧靠我住的社区旁边,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小地方,几年前我迫不得已关门了,有了那些疯子,事情变得糟糕透了,无法控制。但我在华尔街上安置了30个小伙子,其中有些人干得非常出色。”

    卡什看着我绽开了微笑。毫无疑问,他为他自己所取得的成绩,也为他帮助其他人取得的成绩而感到骄傲,我认为他有权利感到自豪。

    不出所料,在泰晤士河畔汉利举行的联谊会正如我所担心的那样糟糕。这是英格兰典型的8月天气,狂风呼啸,暴雨如泼,几乎没有停过,观看划船的所有计划都落空,约一百多号人——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的雇员和他们的客户——全都挤在帐篷里,大啖冷鲑肉,狂饮香槟酒,空气潮湿滞闷,连呼吸都感到困难,雨声喧嚣,不停地敲打着帐篷顶,服务员弄得盘盏咣啷作响,50个人同时在交谈,还有香槟酒下肚后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咯咯大笑声,真是绝妙的一天。

    越过攒动的人头,我看见了凯茜那高挑的身材,她正在与一群日本人说话。她与我的目光相遇,便设法脱身,穿过人群慢慢朝我走过来。噢,天哪,我们就这么开始了相互之间的交往。

    “我希望你玩得开心,”她说。

    我含含糊糊地咕哝了几句,意思是说布龙菲尔德-韦斯投资银行想得真周到,安排了如此美好的活动。

    她看着我,大笑起来。“是啊,非常棒,是不是?我不知道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是,我认为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会找个借口在星期六下午喝它个一醉方休。不过,我不得不来,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以前从未见她开怀大笑过,那笑声轻松自如,真诚坦荡,与我们周围那些醉醺醺的嚎叫全然不同,我想最好还是不要对她细说是在罗布恳求下才来的,于是,我说道:“你知道,卡什非常会说服人。”

    “我当然知道,”她微笑着说,“我一天到晚和他在一起工作嘛。”

    “那一定很愉快啰,”我说。

    凯茜作了个鬼脸,然后越过她的香槟酒杯沿向我微笑着。“无可奉告,”她说。

    “那么,卡什与之有一种‘特殊关系’的这个美国客户是谁?是亚利桑那州买了5千万美元瑞典债券的那家储贷银行吗?”

    凯茜的笑容顿时不见了,我已越过雷池。“别问了,我真的不能说,”她语气生硬地说,俨然又成了一个傲慢的推销员。“我不能在一个客户面前议论另一个客户。”她已经把卡什先前对她的指责牢牢记在了心里,我的好奇心是不可能得到满足的。

    为了缓和气氛,我正在搜肠刮肚地想找个不太容易引起争论的话题,这时罗布出现在我身旁。

    “你好,保罗,”他说。然后他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凯茜。“你好。”

    “你好,”她冷冷地答道。

    “你近来怎么样?”

    “很好。”

    “你为什么不回我的电话?”

    “噢,我不知道你打电话,”她说。

    “我昨天晚上打了4个,前天晚上打了6个。你的室友留下了我的口信,她一定告诉你了,你没有收到我的鲜花,上面还有张便条?”

    “恐怕她是个非常健忘的人,”凯茜说,一边环顾四周,露出绝望的神色。

    “喔,你今晚有事吗?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凯茜看见了帐篷另一头的一个人,然后向罗布和我转过身来。“非常抱歉,那边有我的一个客户,我必须见见他,再见。”

    说完她便走了。

    “你知道,我想她可能试图躲着我。”罗布说这话时看上去一脸迷惑。

    我见状忍俊不禁。“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但是你不懂,我也不懂。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们已经一块儿出去过3次了,她和我见过的其他姑娘不一样,我们之间有某种特殊的东西,这一点我敢肯定。”

    “你还没有向她求婚吧,是吗?”这是罗布的女朋友离他而去的最主要的原因,但我认为,第三次约会就求婚,即便是对罗布这种人来说,未免也太猴急了些。

    “没有,我们的关系还没发展到那一步哩,”他答道。不过,我看得出来,就罗布而言,已经没有多少戏了。“不过,我确实对她说过,说她对于我是多么重要。”

    “罗布,我以前告诉过你,你必须得悠着点儿,”我生气地说,“像那样被你吓跑的姑娘已是第3个了吧。”

    “第4个。”罗布说。

    若是在平常,我或许有力量去安慰罗布。但是,我这一个星期过得糟透了,加上今天天气又格外恶劣,所以我只想脱身离开。

    我知道卡什要再过几个小时才会走,而且我也无法在回去的路上再面对他的友好热情。因此,我溜出帐篷,乘公共汽车去车站,然后坐上火车回家。当我抬眼凝视着车窗外,掠过被雨淋透的泰晤士河漫滩,我心头的千思万绪向着凯茜浮涌而去。一时间,我觉得她很有人情味,我对见到的一切非常满意,罗布到底不痴也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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