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八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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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两三天过去了,方今天宋过谷豆轮番去饭店看非明,请他吃喝潇洒。他也坦然吮之嚼之侃之,全同什么事也没有一般,仿佛正是为了如此痛快才在这里住下。问及那消息,他就只说快了快了,他们明天会给他电话电传等等,再去,仍是快了快了,说他们可能会来人面谈。

    后来有天下午喝酒时说,方总,越南你是去不了的,护照一时办不上来,一起去趟中越边界吧。我把他们叫过来,或者看情况就在边境搞搞旅游参观啊什么的,接触一下,把问题解决掉算了。

    方今天面有难色,犹豫着——傅北洋还没回,事情已完全绝望,这几天陈行长方面已着人来方达清理账目及财产,照理他当然得在家。转念一想,现在已是一个超级穷光蛋,如此时刻,人在哪里还不一个屁样?他早已麻木,只是非明的承诺还有点醒脑作用。不过,他是不是在吹牛呢?

    非明仍只顾讲他的:谷豆一起去,看看广西越南边境的风光——别一天到晚关在屋里呀。而且你去是有作用的,见了这样档次的公关小姐,人家以后还会给大单方达做的。他不许旁人插嘴,而且斜眼看宋过:宋过你小子就不用去了,你小子生相难看,弄不好把生意搞砸。

    宋过不言语,压着额头,只挑起有几分阴沉的目光凝视着他。

    一行三人直飞南宁,尔后转乘汽车人防城县东兴。沿途方今天情绪显得不坏,但了解他的谷豆看得出他是在极力掩饰着沮丧。非明表现了少有的兴奋,似忘了身边还有个方总,只是不停嘴地对着谷豆谈广西越南,谈东南亚的新马泰,还有泰国缅甸的罂粟花金三角等等。他懂得很多,沿途的这果树那植物仿佛全认得,甚至叫得出名来,不时还由着兴之所至大声哼几句广西壮族的山歌民谣,把个谷豆逗得喜不自禁。

    扯到男人的话题,他也不避谷豆,对方今天说在越南女人心中中国男人是神,前几年只要在越南随便哪个村庄一站说谁想去中国?身边就会围过一个排的女人。说广西云南边境的第一大生意就是越南女人的,全把中国搞边贸的商人出差的干部当成财神,开价不高,薄利多销——后来有红灯区了,生意就纳入了改革开放的经济轨道,不但正统,而且上了档次和规模。方总这次去就有得潇洒了,说着旁若无人地大笑。

    方今天摇头,会心地笑。谷豆也时或捂嘴轻笑,她觉得非明讲这种无聊事时用的一些字眼很有趣,一口京腔和说话的表情也很吸引她。另外还有一种怪感觉:他很容易就能让人感到他和你很贴近。为什么呢?细细揣摩方明白,有一种只属于年轻的人群中才会有的语言密码似的东西在起作用,外带那种不加任何掩饰的坦率。这感觉在与宋过交往间有时也会产生,但不似这般明显;而在与方今天傅北洋相处时则完全不同了——那有的只是另外一些完全不同的感受。此外,这个率直的同代人平时表现得更多的是傲慢自负,高兴得放开时就有了令人亲近的粗戾——与宋过偶尔会表现出的粗俗不大一样,让人喜欢。无话时,她会细细品味这些感觉,有时甚至会联想到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

    东兴是个很老的边境小镇,边贸一开通,小镇就繁华了,被称作小香港。大小生意人每日出入境自是不难,旅游观光的来来去去也很是随意,因而人口流量不少。

    一行三人住进了饭店后非明就四面八方打电话,抓着话筒胡侃,有时杂进英语,有时夹人越音,时或又是广西白话,而骂起人来时的北京话就很是入耳了,引得谷豆一个劲只是笑。第二天就有人进进出出来找他了,还引他出去吃饭,去卡拉OK。

    有天他很晚才回店,脸通红地进了谷豆的房间,冲坐着聊天的方今天说,来了个小王八蛋,经不住骂,要请我喝两杯,吃了两个蛇胆喝了两盅血洒,真他妈上头。方今天回房拿烟,又拿来非明的茶杯,复又出去了。非明歪在沙发里,有几分醉意地望着谷豆笑,说豆豆,我那些尖嘴猴腮的朋友怎么个个都说你能把东兴和一整个越南震住?可我怎么越看也就越觉得你不过是白点高点匀称点女孩的韵味足点而已啊。谷豆红着脸笑,他摆摆头也就哈哈大笑起来,身体在沙发上直跳。

    一会坐坐正说,我说真的豆豆,你为什么死守方达?是不是受了你妈的什么影响?

    谷豆说,是宋过给你说什么了吗?这个宋过,妈与方今天博北洋的关系曾对他简单说过一点,他就这么到处乱传。

    非明说,了解一下你有什么错吗?美丽女孩都是男性心中最动人的谜呵。不过豆豆,你倒是过于传统了一点儿,你在方达的情况就可以说明问题。差不多一年了,凭你的条件你该混得比现在好一百倍才是呵,方达是不可能给你什么的。你该不是在为你母亲的什么遗言活着吧?九十年代还有你这样为别人活的受过现代教育的美丽女孩,可真是奇迹了。

    谷豆的脸忽然涨红着,眼里流露出些许不悦。

    人活着是为什么啊?方今天那一代说是为了事业,比他更好的一代说是为了革命,我们呢,是为了什么?快乐——他站起来——快乐原则,享乐原则。这是根本,潜意识里的最深层的东西,最原则的需要。这就离不开钱。不谈老一代人啦,只说为了事业活着的方总吧,结果也下海捞钱了……你就让我想不透,一个月那一千五的工资,还有什么?我说过带你出国,换一种值得的活法,那不是说着玩的,你怎么想的呢?

    谷豆静静的一言不发。快乐原则!是的,这点是相通的,一代人都能理解的想法,风靡大学校园的人生原则。谷豆不知为什么稍有不同之处。父母遗传的结果?县城小地方教育的结果?总之她能接受这一原则,但不能接受的是赤裸裸,是那种摒除一切其它原则的享乐。她清楚自己更像是处在两种理想或是两种意识的“接缝”处。

    有走得远的同学,在海南就听说有两个女生毕业后不久就在广州和深圳当了港商的包二奶,生活浓缩成酒会歌厅超市,而且有别墅——恰在那次傅北洋也曾试着提出让她就代表他驻扎海南,给她留下一辆车。海边别墅自然也是她的,甚至可以过户到她名下;当时她没有深想,只觉得这种优待很奇怪,而想到在深圳当人包二奶住别墅的同学,这优待就使她产生些味道不太正的联想。当然那种反感与傅北洋无涉,毕竟他是真正爱护她的长辈。应该说,依享乐原则,那是一次改变一切的机会,但她拒绝了。

    转眼在公司呆了一年,经历和阅历越来越丰富,她的心思也明显复杂多了,外表初看清纯依旧,实则有了几分偶或可以捕捉的成熟与戒备。发生的任何事情在她脑子里不再是初始的简明状态,已有了问个为什么的习惯,甚至有时觉得一切物事其实都有它的弦外之音。非明现在这一套胡侃也有什么不想直说的意思吗?

    谷豆看一眼一直瞅着自己的非明道,非明,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没料到非明脱口道:和我好,嫁我,或者不嫁——和我好。

    谷豆一愣,转又觉得他的神态很好笑,就咯咯笑起来,说你这张嘴就会胡说,宋过说京嘴子,没错。不料非明一点不笑,双眸灼灼,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正经事我从不胡说——谷豆晕眩了一下,想到那天与博北洋离开咪咪西餐厅回家的路上,谈话间傅北洋把着方向盘的右手忽然垂下,轻轻抓住她的手;她很自然地把那看作是长辈的一种爱抚举动,只因那停留过长了点,引起她的一点警觉,不自主地抽了出来。现在这一抓有完全不同的含义,她心里扑扑跳着脸上却是很严肃的冷淡,手并不急于抽出:非明,你是说要我做你的情人吗?

    非明脸红着,眼里没了调侃的笑意,手仍粗鲁地用着劲:我不是正人君子,有流气,但我重感情义气。我和老婆分居一年了,肯定会分开,这点宋过知道。我喜欢你,绝对真心,和你结婚是比希望得到美元还真切的愿望。如果你觉得我还不是你的想象当中的男人,我们间保留一种松散的友情对我也算是上天的一种恩赐了,当然如果这样,经济上你可以提出任何条件。取决于你豆豆。

    谷豆抽出手笑起来,说,非明,你是我见过的最无耻也最坦率的求偶者,纯动物式的。没料到非明插了一句,谢谢夸奖,脸上又爬满自负,而且开始点烟。这种放松显然不是演出来的,谷豆心想。读大学时她已不知接到过多少求爱者的信号,但没有一例是非明式的,这太粗鲁太简单了,爱情变成了:“我要一只冰棍,多少钱?”依她的教育她的少女的憧憬与梦幻,这方式不可思议,但显然又有种令她暗暗喜欢的气味,生活已教会了她在感情甚或性的问题上要尽量显得宽容,眼下毕竟不是男人拉拉你的衣袖你就该把自己的胳膊砍去以示贞烈的年代。她真的有点喜欢这个年轻男人,但严格说这喜欢还与恋情有距离。

    非明说,你不讨厌我,这是肯定的。这样快乐原则在我们中间就有了基础。周华健唱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那是何苦?我们享受快乐,我们都能得到,而且你快乐的承诺还会使你得到报偿,它将给你带来二十万的收入,使你有成功者的感觉,为什么不?

    谷豆不解地望着他。他说,我们来广西,方今天可能得到他的那一百多万,我可能得到你,而你在得到我的同时可能得到起码的二十万,我们都将不虚此行。谷豆听出了话里的某种味道,心里顿时有点乱,忽然看了看门,这才想起方今天在非明进来后就离开了。

    她咬咬嘴唇说,这次来广西,你跟方总是否有什么交易?

    非明忽然肩一抖,哈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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