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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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今天带着宋过飞往深圳,令他颇为诧异的是老马没到机场接,二人只好打的进城。车上方今天一直不语,显得很不痛快,宋过则作无事状,嘴里哼着流行歌,只拿眼睛偷觑他。电话里说好车来机场接人的,这样失约在生意场上自是不可原谅,说明主人对生意的态度,至少是不热乎——或者甚至是某种要价的手法?若真是这样,就有点卑鄙了,毕竟是老同事啊。

    老马也还是老马,电话一打给他,一刻钟就到了下榻的饭店,而且握着手不停地摇,千解释万道歉,反倒弄得两人不好意思起来。他很忙,厂里的活做不过来,公司的订单也是雪片样飞来,根本没办法应付。一旁的宋过在心里笑,方今天分明说过福仁生意做不下去了,要他的芯片是救他的命,怎么一下又这么好了?很清楚这是和不去机场接人相关联的手法。他瞅时机朝方今天使了个眼色,方今天也点了下头。他还想,这家伙真是丑啊,怎么比我还难看?

    老马瘦多了,惯常总有些滑稽表情的面孔上也没了几年前见面时的红光,看得出笑容里有种遮掩不住的负荷感。几年前正是他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用他当时的说法是,下海第三个年头,刚刚才找到了点感觉,一点也不想掩饰暴发大款的得意;当然这不是说他这个发了财的知识分子很轻薄,说的只是他的因生意顺当而生的好感觉使他无法做到“情能自禁”。

    他找了家中高档饭店做东,很热情周到,把餐桌堆得满满的,因而扫除了方宋二人心底的阴霾。方今天与老马叙旧,谈一日比一日冷清的科研所,谈老同事老熟人,也把某某弄的什么科研成果一带而过,自然更不离生意,也少不了牢骚,或者情不自禁发些经济上升道德下降的感喟。小宋丝毫不讲客气,在一边只顾埋头吃,吧哒吧哒嗤溜嗤溜,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响,方今天拿眼睛瞅他他也不睬,最后弄得老马莫名其妙哈哈大笑,要和小宋这样有趣的小老弟干一杯,结果就都笑起来。

    XFB-Ⅱ型芯片是有足够的现货的,什么时候要都可以,但必须是钱货两清,没有回旋余地。话题到这里就卡住了。公司是有规定的,老马说,先款后货可以,反过来不行,董事会铁的规定。

    宋过说,马总,没什么规定是铁得不可变通的吧,情况也是在不时变的呀。

    老马笑着插科打诨,情况再怎么变,人民币还能变成丑小鸭吗?

    方今天静静呆着,打量这个十年前在研究所谈奖金脸都要通红的地球物理小专家,觉得心神散了一下。老马正用窝着的左手掌遮着大嘴,右手拈着牙签伸在手掌里掏牙;他觉得这是人类最为丑陋也最为令人恶心的动作之一,他一直看不惯这个据说是文明人才使用的动作,认为它只能让人生出讨厌的联想,远不及龇牙咧嘴地剔牙缝来得坦率,有故作遮掩向人挑逗之嫌。另外老马一见面就不作任何客气与羞答地径以生意人面貌出现,这却又显出商场人的最本质的坦率了。这个矛盾的老朋友很是有趣啊。

    宋过说,马总跟我们方总不是一天两天的感情吧。老马说一二十年。是啊,宋过道,你那点货方达公司会黑你的吗?

    老马说,生意场不是情场,各有各的原则。困扰中国经济的最大问题是什么?三角债?接着就独自胡侃起来,说中国经济领域里的三角债问题,已经到了特别严重的程度……

    宋过很不礼貌地用筷子敲着盘子打断他:马厂长,这和三角债有关系吗?

    有。老马一口回道,而且笑。我现在差外边几百万,到时你们再差我的,不就成三角了?我再像最早成立“讨债协会”的上海人那样,到别人的越南去一看二查三怜四醉五磨六泡七跟八绝九全来?

    这一口脱口而出的催债绕口令弄得方宋二人哭笑不得。宋过说,马老板,你真了不起,你那点芯片是打算压在仓库生儿子了?

    老马愣了一下,旋又漫不经心说,跟我联系芯片,你们并不是第一家。

    方今天心里有点扑通。宋过则轻松地笑起来,说自己的:你是怕骗了你的货吧?其实被人骗了跟压仓库让它老化有什么区别吗?

    老马很快就说有,骗了就成别人的了,压着还是自己的,而且不是还能算产值吗?又笑着补道,就是将来宣布破产也能起点小小的作用啊。

    方今天望了宋过一眼,显得没多少信心地说,老马,能不能有点别的什么办法变通一下?

    老马说,先款后货你不干,货到越南验后付款我不干。要不这样:你们弄一百五十万来,拆借这点钱我想你并不会太难,我们一起开个账户,存进去,作为保证金,这样我就发货,也好向董事会交代。如何?是老同事今天我才这样痛痛快快说话,不假客气,老方你不要见怪。

    方今天觉得先前的靠空手道小发一笔财的计划像肥皂泡一样破了。宋过在拨“爱立信”,通了后他说——非明,你他妈在哪里?瑞士?我操你妈瑞士。跟你说,我们方达钱有点不应手,芯片厂家要现款现货,你能不能叫越南那边先弄点钱过来?什么?当然喽,这点小生意你他妈大老板当然本来就不想做(他斜眼瞅着老马,老马似有点紧张地扭了扭身子,很快又恢复到惬意状态了),可你要真不做那是不行的。怎么不行?一句话,回来我饶不了你。好吧,那我就等你的商量结果了。宋过收机后愁眉苦脸地望定老马说,马老板,能成不能成,那就只好听天由命了。又说,方总,万一不能成我们明天就直接回武汉算了,马老板也忙。

    老马甚至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起身拍了拍宋过的肩:来了就玩两天嘛。

    回饭店房间,方今天问非明到底是什么意思。宋过笑道:倒是先蒙住了你老兄,刚才我拨了他北京家里的电话,他老婆接的,胡诌几句你倒信了。我是想吓吓姓马的小子,让他松松口,没想到那家伙一点不惶的样子,倒弄得我他妈没了主意。深圳人认钱不认爹,这回算领教了。

    方今天望他一会,又望别处,心里想,到底他妈的是谁在哄谁呀?他觉得今天实在是没面子,来深圳前对宋过拍了胸的,说老马没问题,现在却弄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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